“艾涯……艾涯……”勞倫斯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着,他的嘴唇蠕動,卻隻能勉強叫出艾涯的名字。
“你說的這些,我都想過,我都想過。”勞倫斯看着艾涯冰冷的神情,為自己辯白道。
他抹了一把臉。
艾涯看見了勞倫斯臉上的皮屑,他的每一道皺紋都已經變白了,幹燥的皮膚長久地沒有得到滋養,已經變得皴裂。
“我一開始沒有想那麼多,我真的沒想到事情可能往最壞的方向發展……我……”勞倫斯說到這裡的時候,頓了一下。
“我本來已經想好了,今天的清潔任務已經結束了,不會再有人進溫特沃斯的房間裡去打掃了,我一定是最後一個進去的人,那枚印章……那枚印章肯定就在我放進去的鐵皮罐裡,一點錯都沒有……絕不可能出錯的。”
“然後我就想着,如果是我發現了這枚戒指,未免有些太刻意了,不能是我第一個發現它的,隻能是……是林客,或者萊拉,他們都比我有可信度得多,但是……但是……”
勞倫斯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他又回到了幾個小時前,在溫特沃斯的卧室裡,萊拉說自己沒有在床頭櫃找到印章的那一刻。
“他們都說自己沒有找到的時候,我……我當時就慌了神,我知道,肯定是出了什麼岔子,如果……如果家族印章真的落入到了别人手中,我肯定是難辭其咎的,讓我下十八層地獄,去受酷刑,永不得上天堂!”
勞倫斯對艾涯說完了這段剖白的話,内心的激蕩讓他眼前發暈。
甚至就連艾涯的面孔,他都有些看不真切了。
他竟然也有這一天。
他明明最該熟悉這昏黃的燈光,就像過去的幾十年裡,他陪着艾涯在書房裡辦事到深夜的每一刻一樣。
艾涯身上的芳香萦繞在他的鼻尖,他從沒有能适應這個氣味,隻要她在自己的身邊,隻要艾涯在,勞倫斯的全部感官都會集中到艾涯的身上。
他聽着艾涯說話,看着艾涯動作,嗅着的、嘗到的、感覺到的,全是艾涯,都是艾涯。
勞倫斯勉強穩住了自己的顫抖的雙腿,不讓自己倒下去。
艾涯卻看出了勞倫斯孱弱的身體。
她看着勞倫斯竭力地克制着情緒,但是還是被情緒沖擊得幾近站不穩了。
“你坐吧。”艾涯對勞倫斯說。
“不……我不……”勞倫斯對艾涯說。
他還不想這麼快就在心愛的女人面前落敗,不想承認自己已經垂垂老矣。
“坐。”艾涯沒有給勞倫斯繼續說話的機會,直接命令道。
勞倫斯後退兩步,坐到了沙發上。
他不得不承認,坐下之後,他的腿沒有那麼酸澀了,眼前泛起的一陣又一陣的黑霧,也在逐漸消散。
現在,艾涯坐在書桌的後面,勞倫斯坐在沙發上,兩個人中間隔着一片很大的空地。
艾涯熄滅了桌子上的燈,屋内瞬間就變黑了。
過了一會,兩人眼前才看到了一層稀薄的月光,從窗戶外漏了進來。
今晚是個好天氣。
“你剛剛說,你希望是林客,或者萊拉,發現這枚印章,然後你好洗清嫌疑。”艾涯開口了。
“……沒錯。”勞倫斯猶豫了一會,還是如實作答了。
“萊拉,是個很聰明的小姑娘,雖然有時候未免過于天真,但是,奧蘭多家現在還得仰仗着戴倫家度過難關,她不會如你的願,就算發現了,她也不會聲張,隻會裝作沒看到的樣子,等着别人找到它。你的算盤,從一開始,就算錯了一半。”艾涯冷靜的聲音響了起來。
在一片黑暗中,勞倫斯無從判斷艾涯臉上的表情,隻能從她的話語中,猜測艾涯的心意。
“而且,這種醜聞,你竟然願意讓萊拉知道,你真的以為她冠上了半個戴倫的姓,就是戴倫家的家裡人了嗎?”艾涯問。
“我……”勞倫斯想繼續為自己辯白,但是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你不要告訴我,是你考慮不周,”艾涯輕輕地笑了一聲,“你隻是想用萊拉,來給溫特沃斯添堵罷了。”
勞倫斯當即哽住了聲。
這時候,他非常感謝艾涯關掉了屋子裡唯一的燈源,讓他所有的憎恨、嫉妒和怨怼,都能夠在黑暗中肆意蔓延,而不被察覺。
“因為林客和萊拉訂婚了——雖然隻是兩家的一個口頭約定,但是你知道林客和溫特沃斯相愛,所以,你甯可把這樣一樁醜聞,捅到萊拉的面前,讓她代替你,對溫特沃斯實行一些……我想想怎麼說,懲罰?”艾涯聲音裡的笑意一直沒有減弱,反而逐漸增強。
她越說越想笑。
勞倫斯的眼前,浮現了溫特沃斯那張令人憎恨的臉,那張臉,不管他看了多少次,都覺得是那麼地令人厭煩。
“沒錯。”反正現在誰也看不清誰,勞倫斯大膽地開了口。
剛剛,他展露出來的一切畏懼與害怕,都在黑暗中消弭于無形了,仇恨再次占據了他的心房,他心中的所有不甘都展現了出來。
他的眼前隻剩下了溫特沃斯那張面目可憎的臉。
“沒錯,溫特沃斯……他憑什麼呢?他有什麼好的,讓林客這樣喜歡他?林客,我看着他從小長大,我待他,如同親生兒子一樣,誰能想到,他竟然為了溫特沃斯背叛我,明明就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隻要他承認,在溫特沃斯的房間裡找到了印章,一切不就萬事大吉了嗎?隻要他說了,他承認了,溫特沃斯就會被趕出這個家門,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見到我們了……他隻會在陰溝裡,在橋洞裡,在廢棄的大樓裡,度過他窮困潦倒的一生,吃不飽飯,穿着破爛的衣服,永遠不可能翻身,不可能再住到這樣好的别墅裡來了……”
勞倫斯的聲音越說越陰狠,越說越惡毒。
明明他剛剛還在艾涯的書房門前徘徊,害怕那個被趕出家門的人是自己。
他心中的恨意居然如此深刻——他本應該向艾涯表達自己的悔意,表示自己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懇請艾涯寬恕他。
可是,此時此刻,他隻想在黑暗中露出尖利的爪牙,把他臆想中的溫特沃斯撕成兩半。
他隻恨自己的計劃沒有成功,隻恨林客在緊要關頭背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