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艾涯反應過來,書房的門“啪嗒”一聲開了,有人打開了大燈。
刺眼的光照進了艾涯的眼睛裡,讓她不得不短暫地閉上了雙眼,随後她眨了眨眼睛,隐去了生理性的淚水。
艾涯擡頭望過去,看見了倫科。
倫科卻盯着地上倒着的勞倫斯,一動不動地看了兩秒。
這一回,他沒有像之前聖誕夜那樣,沖到勞倫斯的身邊,檢查他的身體了。
倫科就像一尊沒有感情的神像一樣,看着勞倫斯,不再帶有任何感情了。
“你怎麼……”艾涯對倫科說。
話音未落,兩名家庭醫生就已經到了。
他們迅速地走到了勞倫斯的身邊,檢查了勞倫斯的生命體征。
其中一名醫生轉過頭來對艾涯說:“需要立刻把勞倫斯先生送往醫院,他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太好了。”
艾涯聽到醫生的話之後,短暫地閉上了眼睛,點了點頭,就讓兩名醫生将勞倫斯擡上了擔架。
等到書房裡隻剩下艾涯和倫科兩個人的時候,艾涯才看清了倫科身上穿着的衣服。
他又穿回了剛剛回到家的那一天穿的彩色破布,下半身穿着一條大褲衩,腳上還穿着一雙拖鞋。
艾涯看了看窗外——上天!雪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月光下飛舞的?
倫科兩手空空,艾涯定睛一看,他的褲兜也是癟的,裡面肯定一分錢都沒有。
“你……”艾涯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音是啞的,她受到了一定的驚吓,現在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
“十年前,我離開家的時候,真是……”倫科譏諷地笑了一聲,“完全沒有想到今天。”
艾涯眼睛一眨,突然反應了過來。
“你聽到了多少?”艾涯問倫科。
倫科回過身,輕輕地關上了門,他身上彩色的破布一晃一晃的——如果不是倫科穿着它,艾涯隻會以為這是哪一個馬戲團裡的小醜。
可是現在,艾涯隻感到了幽默的沉重,似乎這樣鮮明的色彩不應該在今天晚上出現,至少不應該出現在書房裡。
空氣中到處都是生病和死亡的陰影。
“全部。”倫科看着沙發上勞倫斯留下來的屁股印,毫不猶豫地坐了下去。
“全部?”艾涯反問。
“是的。”倫科擡起頭來,艾涯看見了倫科眼底下的淤青——晝夜颠倒的作息還是在倫科的身上留下了些許痕迹。
艾涯扶着書桌後座椅的扶手,慢慢地坐了下去。
在這一刻,她感覺到了自己僵硬的骨骼和肌肉,它們在緩慢地折疊,伸展,好讓艾涯順利地、安安穩穩地坐在椅子上。
“你老了。”倫科說。
艾涯恍然,這句話,在倫科回家的那一天,也對自己說過。
“可你現在看起來,并沒有那麼健康。”艾涯對倫科說。
倫科也想起來了當天的對話,笑了一聲。
他不知道這場談話會走向何方,但是他總算是看艾涯順眼了一次。
“我現在終于覺得,你夠格做我的母親了。”倫科對艾涯說。
“是嗎?”艾涯輕輕地反問了一句,“看起來,你對我,也有了‘期待’和‘要求’。”
“這些東西一直都存在着,隻是你從來沒有發現過罷了,”倫科說,他頓了一會,“今天晚上之前,我自己也沒發現過。”
“那好吧,這回輪到我來問你了,你對我的‘期待’和‘要求’,是什麼?”艾涯問。
他們下午的時候才讨論過這個話題,沒想到在同一天的晚上,相同的問題又被搬上了台面。
隻不過這一次,兩個人的位置調換了。
幾天之内,他們的位置調換得非常頻繁,常常是母親不像母親,兒子不像兒子。
艾涯希望倫科的回答不要太驚世駭俗,畢竟她今天沒有休息好——現在,她最需要的東西是一場睡眠。
她是一名高齡孕婦,不想在一天之内聽到太多令人震撼的東西。
“我希望你不要愛我。”倫科說。
艾涯定定地看着倫科,就像倫科剛剛看着躺在地上的勞倫斯一樣。
倫科看勞倫斯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具屍體,一個死物,艾涯現在看倫科,也是同樣的眼神。
“意料之外,”艾涯點了點頭,補充完了後面的半句話,“情理之中。”
“你早該知道的。”倫科對艾涯說。
艾涯沒說話。
“你為什麼要愛我呢?你為什麼要作為一個母親來愛我呢?”倫科喃喃自語。
“那我應該以什麼身份來愛你呢?”艾涯反問,“我懷孕,生下你,這是我們之間有且隻有的一種關系,我不可能以其他任何身份來愛你。難道我不能愛你嗎?”
“你執着于身份,我卻對此不屑一顧,愛就是愛,如果你要問我,我以什麼身份來愛着尼索斯,簡直就是贻笑大方了,我不以任何身份來愛他。”倫科說。
“這是你,不是我,我和你不一樣,你不能以你的态度來要求我。”艾涯對倫科說。
“對,道理的确是這個道理,所以我也拒絕你,不願意受到你的‘期待’的束縛,哪怕它是善意的,哪怕你是愛我的。”倫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