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拉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裡的,她關上了門之後,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已經被冷汗泡透了。
加絨的内襯黏在她的後背上,萊拉身上正在一陣一陣地發冷,她再也支撐不住,當即跌坐在了地上。
她渾渾噩噩,全不記得這頓晚飯是個什麼滋味,她隻記得倫科描述魚子醬放在手背上吃的感覺。
她記得倫科說起人體皮膚上的油脂與汗水時的樣子,他說手背上有灰塵和微生物,它們和魚子醬混在一起,構成了一個美妙的味道。
萊拉聽得隻想反胃,她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太過緊張,而産生了嘔吐的生理反應;還是因為她無法忍受五分熟牛排的口感,一口咬下去都是血水——也有可能是黃油放太多了,就像溫特沃斯說的一樣——吃了近三十年牛排的她終于開始覺得油膩了;也有可能……也有可能是她實在是無法忍受肮髒的自己了。
怎麼會有人喜歡髒污的皮膚表面?
它是什麼味道?她自己是什麼滋味?萊拉為什麼要知道?
她擡起了自己的手腕,她看着自己的皮膚,她死死地盯着它,她能夠看見上面的汗毛、毛孔、皮膚的紋路。
萊拉慢慢地靠近了自己手腕的皮膚,她伸出了舌頭,想要嘗一嘗。
她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正在做什麼,立刻就咬住了自己探出去的舌尖——這一下的力道很大,如果不是萊拉的潛意識裡還有條件反射的機制在,她很有可能變成一位咬舌自盡的貴族小姐。
不,我還不能死,我為什麼要死?
萊拉立刻松開了自己的牙關,随即感受到了舌尖上傳來的一陣又一陣的疼痛。
但是她仍然沒有把自己的手腕放下去,她就這樣将手舉在自己的面前。
她深呼吸了兩口氣,感覺兩眼發黑——她已經快要過呼吸了。
周遭的環境安靜極了,這裡是她在戴倫莊園的房間,她住在二樓走廊的一個角落裡,這裡原本是一間客房,她很安全——應該是很安全的——倫科現在在辦公,是不會過來打擾她的——他們剛剛在一起吃過一頓晚飯,他還有一堆的會議紀要等着他看呢,艾涯也不會出門,這段時間以來,艾涯很少外出參加什麼活動了。
你是很安全的,萊拉,你是安全的,實在不行,你就回到奧蘭多的家裡去,那裡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你不會感受到任何的不安——
她感覺眼前的黑霧逐漸消散了,她的視野又變得明晰了起來,在沒有開燈的房間裡,她透過窗外照進來的月光,能看到這個房間裡物品的輪廓。
床頭櫃、床頭燈、書桌、床,它們都好好地在黑暗裡呢。
你也好好地在黑暗裡,萊拉。
萊拉咽了兩口唾沫,她感覺自己口幹舌燥,她的頭往前探了一寸,又很快地縮了回來,她張大了鼻孔,吸了兩口氣,又把頭往前探了一點。
很近了……很近了……
萊拉伸出了自己的舌頭,她還是能感覺到自己舌尖上火辣而腫痛的感覺。
她舔了一口自己手腕上的皮膚。
下一秒,萊拉就掙紮着從地上站了起來,結果她實在站不穩,又跌坐下去,她再站不起來,隻能一寸一寸地向前爬行。
她以一種醜陋而扭曲的姿态爬進了廁所裡,靠在馬桶邊,拿着牙刷用力地扣着自己的咽喉。
她的喉嚨裡發出了咕噜咕噜的聲音。
胃酸和沒有消化的食物混合在一起,變成了一堆又一堆粘稠又惡心的東西,從她的嘴裡吐了出來。
她還能嘗到牛排、土豆泥和沙拉的味道,甚至還能嘗到餅幹的焦香味。
這太好了,這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隻要不要讓她再嘗到自己皮膚上的味道,讓萊拉幹什麼都可以,讓她幹什麼都可以!
不知道過了多久,萊拉終于能從馬桶邊站起來了,她按下了沖水的按鈕,又給自己漱了口。
她接了一抔水龍頭裡的水,潑到自己臉上的時候,才終于感覺自己清醒了過來。
在這時,萊拉接到了埃爾的電話。
“萊拉!萊拉!你肯定想不到今天有多麼的震撼!你知道那個礦裡埋着多少黃金嗎?隻要……隻要明天我們把它們全部開采出來,别說那一點點的債務了,公司的資金周轉也不是問題,到時候,你在戴倫家就更能說得上話了,不會再像現在忍氣吞聲,我們會變得和原來一樣,甚至高過戴倫們一頭……”
埃爾的聲音停了下來,他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他的妹妹一直沒有說話。
“萊拉……萊拉?你還好嗎?出了什麼事?”
萊拉抹了一把臉,揚起了嘴角——但是她很快就發現自己做不到這一點,她根本笑不出來,隻能努力地從自己的喉嚨裡擠出笑聲。
“不,我沒事,哥哥,我沒事,我隻是……隻是太為你高興了,有那麼多的黃金,這真是美妙極了,不是嗎?”
“……不,我親愛的萊拉,你并沒有對我說實話,好好和我說,你到底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