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緩婉轉的撥彈從垂柳中蕩出,時而悠揚時而輕緩,比這柳葉挲挲更像羽毛,觸動内心。
猛睜開眼,他從未聽過這般曲調,簡單輕柔又空靈,心中的躁動似乎被撫慰,羞愧偃息。
琴音流淌,舒緩的音樂能夠放松緊張情緒,孟寒川輕輕撥弦,希望能幫助将軍。
湖水似是被吸引,向周圍石湧動,垂柳被風拂來與她共琴,簡單的音調她彈了許久。
“将軍,可舒坦些了?”
餘光見,葉景深的坐姿似乎不那麼僵硬了,但依然面向湖水挺拔着。
樂聲不止,她緩緩開口:“曾經我做過醫者,幫一些精神緊繃的人減緩痛苦。他們難以入眠,總是處于緊張與擔憂中,嚴重之時,還會又心悸嘔吐之狀,不知将軍是否也有此種感受?”
輕輕擰眉,他調整呼吸,端起架子:“孟姑娘又做琴師又做醫師,當真聰慧。不知姑娘背後之人,遣你接近有何目的?”
這位離纓将軍似乎戒心極重,不願交流心疾,不論是諱疾忌醫還是不願承認自己的心疾,對自身的病情皆無利。
“将軍,我隻是普通百姓,頂多接觸過一些有心病之人,以音治之。若您不信,不如與我共同撫琴。”
将軍不語,她便繼續:“将軍可撿琵琶,待我撥出此音,便撥動那子弦。”
“為何?”
“這叫,伴奏。”
她不确定将軍能否理解伴奏的意思,但她要做的,是幹預和幫他轉變情緒。
湖中有魚跳出水面,又跳入水中,震開月影。
葉景深随意撿起琵琶,夜風又吹起簌簌柳幕。
逢音調婉轉之時,他便撥弦,讓琵琶之聲加入這輕緩之樂。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要伴樂,就像不知自己為何聽見那激昂的樂聲就會心悸難受,但此刻為了伴樂,他全神貫注着,将心神投入進這陌生卻溫柔的樂曲。
簡單的曲調在夜色與柳枝中被拉長,孟寒川大概重複了十幾遍,也聽見身後将軍不厭其煩地配合伴奏。
聯想到白日裡那倉促背影還有年少出征的事迹,她推測,或許是有所創傷而他本人卻不知症結,因而埋下此種焦慮之症。
若想幫助治療,還需将軍坦誠,但是否接受她的治療幫助,這便不好說了。
遲疑片刻,她偏過身,望向葉景深的方向:“将軍,經常深夜難眠?”
對面背對着,不語。
“将軍平常胃口好嗎?”
“四肢可有何不适?是否有某時忽覺心裡不舒坦,不論如何調整,這種不适總能吸引注意?”
忽然琵琶聲停,還想再問,面前人已經再次端正身形,釋放出無形的屏障,連手也縮回了袖中。
淡淡開口:“退下,本将軍不治你的罪。”
交流根本沒開始,再詢問隻會适得其反,孟寒川默默歎氣,抱琴起身。
“民女告退。”
人走後,葉景深等了一會,終是沒再聽見複返的腳步。
他長舒一口氣,手指松了又緊。
肌膚包裹着指節,像竹節,在暗淡的月色下似乎愈發慘白。
他的身體也會像竹節,不斷幹枯,最後斷裂,埋入塵土。
後兩日,孟寒川和柳叔改了故事,從少年将軍的故事轉成了書生與小姐的情愛傳說。
除了琵琶弦斷,她依舊在屏風後兢兢業業,也未見葉景深再有何不适。
但她似乎似乎低估了他的心疾。
“出去!”
一聲喝打斷琴音,她抖了下,遲疑着從屏風後冒頭,見柳叔極有眼力見地起身行禮,還不忘給她使眼色。
她抱着吉他悄悄望了眼上座的人。
葉景深扶着額,大口喘氣,垂眸盯着扶手眉眼總有股煩躁。
他忽然擡眼,冰冷銳利的目光直射而來,盯得她頭皮發麻。
抱着琴她彎腰點頭,趕緊跟着柳叔出去,迎面碰上了焦急進來的護衛,北陽。
“回來!”
沒走幾步,裡頭又傳來呼喊,她與柳叔二人一個頓步,面面相觑,皆不知在喊誰。
轉過身便見北陽又匆匆跟來,對她蹙眉命令:“進去,将軍要見你。”
“我?”
門在身後被關上,廳堂内光線暗了兩分,幾束不太明顯的陽光透過镂窗落在地面,形成光斑。
一個短暫的來回,上座的黑衣便不知去向。
疑惑間,她剛想開口詢問,便聽得一道刺耳尖鳴。
似乎是某根琴弦被生生拉斷。
葉景深大喘着氣,身形依然端正挺拔,從屏風後出來見她抱着琴怔怔站立,收斂了幾分情緒。
“出去。”
“啊?”
他背過身軀又下達命令。
身份擺在這,就算是喜怒無常她也不敢多問,便應了一聲:“是。”
轉身剛要開門,後頭又令:“琴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