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知道了少年為什麼要問這個。
他在齊少楠及張俊梁那幾人的供詞中也看到了這個問題。
“我看到了邊羽在你墜馬前曾打馬與你擦過。”
微微勾了一點淺淡笑意的唇吐出林瑾想聽到的答案。
果然是他。
即便先前李文遠也說了同樣的話,但林瑾沒有全然相信。
隻是打算先将人揍一頓再确認。
可惜計劃被與其住在一起的謝凝雲打斷了。
讓林瑾一直找不到機會。
現下好了,他不需要再去逼問當事人了。
這似乎就是事實。
-所以,周老師你覺得會是他害我墜馬嗎?
“我不敢妄加揣測他人,畢竟旁邊還有很多人,事後沒有人說過看到邊羽與你墜馬一事可能有關。”
口中說着不敢妄加揣測,可周錦的話似乎在說邊羽做事謹慎。
林瑾抿抿唇。
-那你知道我和他從前有過什麼交集,或者仇怨嗎?
林瑾隻知道謝凝雲是今年剛來學宮的學生,至于邊羽……
他其實有猜想。
應該也是剛來的。
畢竟邊羽和學宮内的其他人不一樣,看他的眼裡沒有避之不及的色彩。
既然是剛來的,按理說他和邊羽應該從前沒有什麼交集才對。
更不可能結仇到緻使邊羽要謀害他的地步。
如果從沒有過交集,這件事他還需要考慮一下。
他隻是急于報仇,不想錯殺無辜。
可如果有……
周錦:“邊羽和謝凝雲都是今年才來學宮,據我所知你們二人是沒有交集的,不過他好似與你二哥關系不太好,開學那幾日你的兄長們來處理你的事時,他們在學宮遇上差點打起來。”
處理他的事,什麼事?
不重要。
林瑾隻揣摩着邊羽和林峄差點打起來的這番話……
這麼說來邊羽有動機害他。
林瑾沉思間,周錦又開口:“林瑾,你不要多想,他與你哥哥之間的恩怨未必會牽扯到你身上,如果你實在懷疑他不若去問一問?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們畢竟同在學宮聽學是為同窗,該要好好相處才是。”
“老師這話是希望你後日能出去散散心,疏解心結。後日正好三個學堂學子都同路上山,路上你便可尋邊羽解開心結,最好是與謝小侯爺也重修舊好,畢竟他是你這麼久來交到的第一個好友,我看得出你也很是不舍。
你呀,性格頑固還口不能言,可越是如此越是要遵循心迹去行事,莫要逞一時之氣讓自己來日追悔莫及,你和謝小侯爺之間應該沒到無可轉圜的地步,那日我看着他是學宮内唯一一個能看懂你說話的,可以溝通,有些事你與他多說說你的想法,或許結果會如你所願。”
“畢竟事在人為。若是實在不成便來尋我,我記得你射術很好,不過你是失憶了對嗎?那今明兩日你有空就去練練,屆時多打些獵物,我手藝還算不錯,屆時來尋我幫你烤炙。”
周錦目光溫和地看着他,“現在去膳堂用膳吧,别餓壞了。”
-
聽了周錦的一席話。
在用過午膳後,林瑾趁着午憩時間去了學宮的兵馬場。
在比試與課業之餘,兵馬場向來無人。
刀劍弓槍都安置在木架之上。
林瑾看到這些兵器的時候還沒有什麼想法,但當手拿起一把劍時……
他下意識地挽了個利落的劍花。
放下劍後又摸上弓箭,似乎不需要他去想怎麼使用。
一手握弓一手執箭,姿勢正确毫不費力地将一矢射出,正中不遠處的草靶心。
他會的竟還不少。
為什麼?
他以前在學宮是個武學奇才嗎?
還是說入學宮前在林家給他請了老師教過?
總感覺不太對,但又感覺沒什麼不對的。
手在射了幾矢之後被弦磨破了肌膚。
林瑾忽然想起來周錦剛剛給他送了個玉韘……
從懷中取出小木盒随手一扔。
呼,身上輕了很多。
他再度取箭挽弓。
眉梢眼角盡是冷嗤。
林瑾雖不喜冷漠的家人,但不代表他身為丞相之子的身份是虛的。
王公貴族間送禮不看禮物對送禮者有多珍貴,而是看禮物是否配得上收禮者的身份。
什麼破爛東西也拿來送給他。
這周錦果然不是什麼好人。
埋汰誰呢。
-
不多時,到了聽學的時候。
林瑾放下弓箭,随手在衣擺上擦了擦黏膩。
待到學堂,他如前幾日一般依舊倚案撐臉,百無聊賴的對堂上老師所講課業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不想聽,不好聽,聽不太懂。
單手支頤,目光在神遊間不經意掃到了謝凝雲清絕的眉眼。
戰栗一瞬趁還沒被發覺之前收回視線,林瑾又匆匆換了隻手撐臉對着另一邊牆上。
初夏微熱,堂外暖陽耀耀。
将室中都溫了幾許。
年邁的老師不急不徐的話聲說着一句句晦澀的話語。
課程太長,少年不知何時開始垂首眯眼,似小雞啄米般頭在案上幾寸點着。
鬓邊幾縷發絲随他動作垂下晃動,甚至還有一絲勾着眼睫彎曲。
被堂外折來的一束細光染上淺金。
謝凝雲掃目望去時便看見這一幕。
軟塌塌跽坐在案前的少年這幾日沒有讓他來代為梳發,便如從前一般隻用銀勾在腦後挑起兩絡松松散散地挽了一下。
任其他大半墨發披在身後,發尾墜地逶迤幾寸。
柔順的發絲貼着腰身可看身量清減。
是這些時沒吃飽的緣故嗎?
明明睡眠是這般乖巧的一個少年,可時常讓人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古怪的性格總是多變。
可能是長久的口不能語讓其習慣了将心緒隐忍。
才緻使總是看起來陰沉沉的。
但其實似乎沒有什麼壞心,似乎不是他兄長所說那樣。
也不是他想的那樣。
猶記那夜過後他再去送膳食,少年看他的眼中滿是不作僞的傷心。
偏偏闆着一張臉說:我已經好了,明天就去聽學,你走吧,以後不用照顧我了。
要不說這少年脾氣古怪呢。
其實既然林瑾主動說了不用他照顧,他該覺得是一件輕松的事。
不必再刻意在對話時看着對方的口型,不必要為其洗衣燒水梳發。
可……此刻他又莫名去矚目此人。
謝凝雲黯了黯眸光。
鬓邊垂下來的發絲總是随着動作擦過臉頰瘙癢。
林瑾閉着眼有點不舒服。
在一次點頭差點磕到案上時,他不耐煩地擡手将臉龐的發絲撥到耳後。
又用手搓了搓臉上,疏解癢意。
而後才伏在案上,将半邊腦袋側陷在臂彎裡。
也不管是不是在聽學,直接就睡了。
乖巧的眉眼分毫不見陰沉色彩,白乎乎的臉上一抹鮮紅尤為明顯。
在謝凝雲又一次不經意掃目過時,看到了那抹紅。
微頓。
少年熟睡的模樣是難得的機會,讓人能細細端詳其眉目軟豔。
顯然堂中并非他一人注視着林瑾,謝凝雲随即聽到了旁邊有人竊竊私語。
是在說林瑾臉上的事。
“林瑾是又和人打架了?”
有離林瑾較遠的人在看到驚豔的顔色後不禁向林瑾旁案的人詢問。
“噓,你小聲點。”
話是這麼說,那人顯然也是個不愛好學的,被人拿話一戳,就也說起話來。
在謹慎又仔細地看了看林瑾後,他繼而用極細的氣音說:“瞧着不是,他臉上沒傷口,不過筆管上也有血,應該是手上受傷了,看位置像是手裡面磨破了。”
“嘶,你一說我想起來剛剛看他是從兵馬場那個方向過來的,上午不是說後日要去野獵嗎?他是不是偷偷去練弓了?”
“他還需要練弓?誰不知道他射術極好,應該不是吧。”
平日老師教射藝之時林瑾從不摸弓,但就在這學期頭一回射試時突然上場一舉奪魁,無人不曉他射藝極佳。
顯然是個習射多年的。
現在怎麼可能會因為野獵專門去練射,還不戴韘把手弄傷?
他們顯然是不相信。
“說來我們這次野獵需要結隊,你說誰會和林瑾一組啊?這麼好運。”
提到了野獵和林瑾的射術,男人開始啧啧起來,有點羨慕和林瑾一組的人了。
肯定能獵到不少好東西吃一頓飽足。
“兩人一組,誰愛跟他一組就和他組,反正我也不跟他組。”
另個男人聞言翻白一眼,“你别說你想和他一組,他射術好是不錯,但就看你有沒有那個命吃到他獵的東西了。”
“别胡說!我肯定是沒那個命的。”想起林瑾的名聲就渾身一顫,男人又說,“不過我覺得謝凝雲應該能沾沾他的光。”
“你的意思是謝凝雲會和他結隊?不能吧,這謝凝雲雖然也挺孤僻,還和林瑾結交上了,但不是在香蘭堂還有個好友……”
說着說着話,兩個人就感覺到了一道極冷的視線投在身上。
他們一回頭就看見謝凝雲淡漠地看着他們。
兩人皆是大驚,忙小聲告罪:“小侯爺、謝小侯爺見諒,我們非是有意……”
不是故意喊他名字的!
雖然以姓名稱呼同學在學宮内是很常見的事情,但連學宮祭酒和老師們都喊謝凝雲為謝小侯爺。
他們平時見了謝凝雲哪兒敢連名帶姓地叫。
更别提他們還聽說謝凝雲前些時為了幫林瑾尋仇,把得罪了林瑾的三個人都打斷了幾根骨頭。
想來也是個睚眦必報混不吝的。
剛剛謝凝雲不會把他們的話都聽到了吧?
他們……他們有說什麼很過分的話嗎?
就在二人語無倫次慌張自省告罪之時,謝凝雲連話都沒聽完。
隻收回視線又繼續聽學。
神情淡漠,更讓二人欲哭無淚。
隻覺人生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