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震驚良久，久不能語。

……胸膛裡的跳動太快了，也太響了。

一瞬間放大，侵占整個身軀。

讓所有血脈停止流動。

直到謝凝雲的聲音将他拉回。

“世上沒有人會用親吻來報複朋友，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報複你什麼，肌膚之親唇齒相交隻有眷侶間才會如此。”

“瑾瑾，你明白了嗎？”

林瑾呐呐：“明白了……”

早該明白的，他隻是一直在刻意忽視客觀事實。

“所以你還隻是拿我當朋友麼？”

謝凝雲問他。

明示他的心意，是想要少年明确自己的心。

暧昧不清的來回或許着實使人着迷，但非他欲求。

謝凝雲不願再心若放飛紙鸢，線端牽引在隻知拉扯卻不知遊絲為何癡纏的少年指尖。

……幾團薄雲向夜月而去，明明昏昏交織遮蓋。

襯地上人影如周圍不動牆石。

牆上信雁跳了跳，撲朔幾下翅發出聲響。

再歪頭啄羽。

寂靜。沉默。

林瑾抿着唇。

垂眼，是在思量如何回答。

不做朋友做什麼？

眷侶嗎？

互相眷戀的伴侶……

這麼說倒也沒錯。

可是他們都是男的啊！

和謝凝雲成婚也不是不可以。

他早就想娶謝凝雲了。

可是他們都是男的啊！！

而且有言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他應該得和女子成婚吧。

念頭剛冒出來，林瑾極快否決。

不想，不想和任何人成婚。

除了……

謝凝雲。

可是他們都是男的啊！！！

兩個男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聞所未聞，史無前例。

唔……好像有前例。

水南就有契兄弟的風俗，但水南在邊陲，不接壤任何繁華之地，當地連縣官都沒有，那隻是地方風俗。

書中倒還讀過幾首詩詞，但都是很久遠而且極少的個例。

他們有沒有成婚他也不知。

……待會去找書查查吧，說不定有人成婚了呢。

至于子嗣。

他不是很在意，如果謝凝雲喜歡孩子的話可以去慈幼局抱養一個。

随謝姓。

畢竟不是他想要的。

不過取名得他來取。往後他也要養育嘛。

也不知道會養個女孩還是男孩，取個……

不對！

想太遠了。

林瑾嘴巴抿得更緊了。

蹙着眉，一眼便能看出心緒亂了。

“說不出口麼？”謝凝雲不知何時悄無聲息貼近，像是又要吻上。

“分明你也心悅我。”

“沒有。”林瑾嘴硬，結結巴巴道：“我覺覺得，我們還還、還是先當，好朋友吧。”

本來就說不清話，結巴起來倒不明顯。

雖然明确自己并不反感，甚至頗有期待，但和謝凝雲成婚這件事還是太大了，他還沒準備好。

比如兩個男人到底能不能成婚？又比如阿父阿母會不會同意？畢竟他現在不是在學宮時孑然一身我行我素的心态，而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即便這都是可以克服的因素，可他不敢十分确定。

貿然答應了謝凝雲，兩個人的關系是更親近了。

若是今後發現二人因為一些因素無法成婚甚至無法相處，他不僅會辜負了謝凝雲害人傷心離去，還會敗壞相府的名聲或者讓阿父阿母憂慮。

這些思量暫時也沒法告訴謝凝雲。

說了就等同于承認也心悅他了。

還是仍舊當朋友的好。

若是查明兩個男人能夠修成正果、阿父阿母沒有堅決反對，再回應也不遲，若是不能，也是退路可保二人一生交好。

“還是做朋友麼……你的心跳為什麼這麼快？”

每一次的接觸都留有痕迹。

謝凝雲更為相信身體的反應。

吻不知不覺又落了下來。

真的……很熱。

即便明月高懸時，已經吹散不少白日餘熱。

即便穿着最輕薄的夏衣。

不過這次謝凝雲輕柔了很多。

如同重午後在蕪城的那次。

密密麻麻地癢意不似方才劇烈得讓人難以承受，再度穿行四肢百骸。

很舒服。

“好朋友之間會接吻嗎？”謝凝雲又問他。

會……會嗎？

顯然不會……

但他們親了很多次。

現在還又親上了！！

他也……很享受。

林瑾心虛地垂下眼睫。

不說話。

臉頰被輕輕捏了下。

謝凝雲并沒有急切讓他給一個答複。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日我進宮觐見後再正式來登門拜訪。”

林瑾愣愣的。

“哦……”

能不能和男人成婚這件事，林瑾想了一晚上。

直到第二日早間才睡着。

待是起來，已過午時。

一出來就看見沈瑜慶在院中坐着。

即便在亭中擺了冰盆打扇，可熱浪仍舊。

“終于醒了。”

聽見聲響，沈瑜慶起身迎來：“若不是聽成安說你昨夜飲了酒，阿母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那玩意小酌怡情，過量可不好，尤其你頭一回不懂節制，睡上一日都是輕的，嚴重了的還會頭疼。”

“瑾瑾，頭疼不疼？”

少年搖頭。

沈瑜慶松了口氣。

“那就好，不過這次不疼可不代表下回不疼，若不是特别喜歡，往後便莫要飲酒了。”

愛憐地理了理林瑾散亂的鬓發，嗔着，她又吩咐侍從去傳菜。

而她拉着林瑾往屋中去。

“外面熱，别出來。”

室中定時有侍從前來更換冰盆，堆聚風口。

比外面着實涼爽許多。

折回室内，林瑾垂着眼，鋪紙研墨。

-怎麼不進來等我？

“怕擾了你。”沈瑜慶笑吟吟地從一旁侍女手中拿過扇子。

呃……

院裡又不是隻有他的寝室這一間。

擱了筆，侍從魚貫而入伺候林瑾洗漱，沈瑜慶便在一旁打着扇。

……勸過很多回不必如此了，但她總一副甘之如饴的樣子，林瑾也不再勸。

片刻，林瑾挪至鏡前。

随即沈瑜慶放扇挑揀發帶。

她興緻盎然，“今日阿母給你束發。”

還是這些時頭一回碰上林瑾剛醒的時候。

少年乖巧地任她動作。

指腹穿插在烏發間，幾分生疏。

沈瑜慶笑：“許久沒給瑾瑾束過發了，記得先前每回給你束發，你都會說要阿母給你束一輩子。”

是麼？

不像是他會說的話。

而且他到底是幾年前回來的？

回來時會不會說話？

都無從知曉。

“那會子夫人總打趣四郎君，說郎君長大了還要阿母束發多招笑，郎君可不依，撒着嬌說夫人給三位兄長束了這麼些年的發，往後也要給他束這麼些年，即便是兩鬓斑白，隻要夫人在世，讓别人笑話就笑。”

習慣了少年不能言語，一旁打扇的侍女聞言接話不教沈瑜慶冷落：“這麼算來，夫人還得給郎君束上十年呢。”

十年不長，但為何是十年？

看着鏡中沈瑜慶慈愛的笑影，他垂了垂眼。

夏日長發高束，精神利落。

适時午膳也端了上來。

昨夜帶回來的包袱還在食案上，侍從不敢随意挪動。

林瑾正好将其打開，向對案推了推。

沈瑜慶頓時笑意更盛，“給阿母的？”

眼中明晃晃的期待，讓人不好否認。

林瑾遲疑點頭。

她随即轉頭看身邊的侍女，笑得合不攏嘴。

“看我們瑾瑾多孝順，出門玩還不忘給我帶些零嘴。”

“不過阿母這個年歲了，不怎的愛吃這些玩意，瑾瑾自己留着吧。”

沈瑜慶還是将包袱推了回來，一掃眼，又伸手撥了撥。

“一、二、三……五壇花釀。”開了一壇。

沈瑜慶數完，指尖繼而點了點林瑾鼻尖。

她無奈笑道：“竟不知你是個小酒鬼，還買了酒回來喝，難怪戌時回來後分明清醒地去看過了興安，今兒個卻酒醉到日上三竿。”

并無責怪之意，話說着，便變成了沈瑜慶讓侍從去取來府中大多好酒統統送進林瑾寝院的庫房。

又拆封一壇花釀，兌了冰塊與林瑾對飲。

……亦母亦友，極盡包容與溫暖。

林瑾彎起眼抿了口花釀。

唔。

有點奇怪。

不是辣，也不甜。

嗅着是清淡花香，入喉卻不似氣味淺淡無害。

一時間難以适應這個味道，林瑾趕忙随便打開一個糕點盒子。

以甜味沖淡奇怪的口感。

不忘順帶給沈瑜慶遞去一塊。

“這酒不像是臨京這邊的..”不似林瑾反應劇烈，但沈瑜慶仍舊接過糕點咬了口。

她挑眉，“玫瑰乳糕？難不成花釀也是河西的？”

林瑾點頭。

“前些日河西剛平事，今兒個幾位将領才回朝，不曾想做糕點的料子比他們還早一日到。”

酒還可以說是店家早早存儲的，但糕點必須是現做。

臨京有的糕點種類衆多，林瑾偏偏隻買了這一樣。

沈瑜慶想了想道：“瑾瑾十分中意這糕點的話，阿母待會就去把方子買回來讓府裡的廚子學如何？”

啊，這就不必了。

林瑾拿來方才用過的紙筆。

-阿母不必費心，我想吃遣人去買就是，方便得很。

“好罷。”沈瑜慶悻悻。

拿來紙筆并不是為了說這些，林瑾又提筆。

-今天家裡來過客人嗎？

回朝的消息傳開了，且現下已是午後。

謝凝雲應從宮中出來了吧。

“沒有。”

沈瑜慶還沒來得及再說點什麼，就見少年蹙眉。

下一句話到了眼前。

-拜帖也沒有？

“沒有，怎的了，你邀了人？”

-嗯，謝凝雲不是回來了嗎，他說今日要來府上做客。

但是竟然到現在還沒來。

林瑾想了想，為其辯解。

-聽說他今天進宮了，興許是宮中有事纏身，這才未曾提前告知拜訪一事，我也起晚了沒能早早說。

可不能給家裡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應該是晚上來。

自知曉林瑾失憶和見過那杆銀龍槍後，林瑾與謝凝雲交好一事已不是秘密。

何況先前謝凝雲還特意從河西送來過糕點。

沈瑜慶忽地回過味來。

“這些東西是謝家那小子送來的？”

林瑾點點頭。

沈瑜慶颔首：“瑾瑾就是有本事，交個朋友都交頂頂好的。隻不過方才聽你阿父遣回來傳信的侍從說，聖上方才下旨将他們平亂有功的人都留在宮中作夜宴了，謝家小子今夜定是來不了了。”

這話是林瑾醒來前一刻，林其洹遣人回來告知的。

他也留在宮中赴宴了。

真不來？來不了？

好吧。

林瑾在看完信雁啄掉在桌案上的信箋後确定了。

也不知道信雁是何時飛出去的。

撇了撇嘴。

送走将要午憩的沈瑜慶，林瑾旋即就遣人去給何子明和符禮遞了帖子，邀酒樓一見。

這是林逄告訴他約人見面的法子。

同侍從留話晚膳在外面用後，他便一個人出了府。

先去錢莊。

取了點銀票在手，出來時恰好看見一家書肆。

店家一擡眼就見一張雌雄莫辨的臉。

“這位……客官，頭一次來吧？您說要什麼書，我幫您去拿。”

心裡惦記着想了一夜的事，也不顧是否會惹人另眼相待。

林瑾直截了當毫不客氣：“勞煩把，記載有關，龍陽之好，的書，隻要沾邊，都拿來，我都要了。”

是個結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