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這不重要。
店家品着這聲音,又瞧了瞧眼前少年裝扮。
是男衫不錯,可未定是個男子。
加之這要求……
店家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樣從櫃台下拿出幾本冊子堆在一起,用麻布包好。
“天地一粟所有話本都在這了。”店家撥着算盤報了銀錢。
“話本?”林瑾知道這個東西,都是虛構的。
他拒絕,“我要的是,實事記載。”
嚯。
這女郎改頭換面竟不是特意來偷摸買這種話本的。
店家詫異。
又氣定神閑将系好的麻布撥開一點。
“怎不是實事?”避着店外行人指上話本封頁,店家道:“你瞧上面寫着呢,‘改編不是亂編,本篇基于史實創作,生動诠釋龍陽之好的由來’。”
“這些話本我都看過了,就拿《龍陽君》這本來說,裡面把零散到各個史書上的史實都單獨成頁彙了起來,民間傳聞也有,可供你細細考究。”若不是這種話本不能擺到顯眼的地方銷售,且除了一些固定客人外并無多少人購買餘下太多積灰,店家也懶得推銷。
竟……有此奇書。
市面上都能輕易流傳,看來斷袖一事在世間并不算罕見。
林瑾聞言驚詫。
随即結錢買下,早早到了酒樓坐下拜讀。
……很可惜。
直到何子明與符禮到了,林瑾也沒看見兩個男子成婚的實事。
但沒看見不代表沒有。
簡單寒暄一番,林瑾在倒了茶的侍從退出門外後,問:“記得你們,之前說過,經常各地,遊玩,那你們,可是聽過,不少各地,逸聞奇事?”
符禮點頭。
何子明:“那是自然。”
每每閑話,何子明少不了要說去過何地。
地方特色無一不識。
當然,并非胡說,是真去過。
去學宮前識字學習之餘,坐船趕馬去各地賞景遊玩的空閑時間那是大把的有。
聽者有意,所以林瑾今日尋來二人。
何子明:“怎的了,你是有去哪玩的打算來找我取經嗎?盡管問,我定知無不言,實在不成你把我帶着一起去。”
反正學宮放假了,而在昨日見後他還以為下一次見得會許久,不成想轉日得了邀約,想來他們之間也到了可以一同出行遊玩的關系。
何子明心裡樂滋滋想得妙,随即卻見林瑾搖搖頭。
“不是,我隻是想,問你們聽,沒聽說過,兩個男子,成親的事,可能說說?”
“兩個男人成親?”何子明驚詫擺首,“聞所未聞。”
符禮續話:“隻聽聞過龍陽之好的風流韻事,倒不曾見兩個男子成親的傳聞。”
古往今來都沒有。
林瑾皺眉:“是嗎?”
符禮肯定:“是的。”
林瑾:“那你說說,那些韻事。”
還不知世人對此事的看法,他聽聽風評。
符禮:“遠地人事你都不識得,就拿咱們積英巷鄰裡都知道的工部周郎中的二公子那件事來說吧。”
何子明:“诶,周二公子他好龍陽。”
符禮:“雖說男女之情才是人間正統,但其實好龍陽這事并不罕見。”
何子明:“是啊,别看平日一個個人瞧起來人模人樣,私底下說不準好哪一口呢。”
符禮:“不過這種事大多都不顯于人前,畢竟不齒。”
何子明:“走後門這事丢面兒。”
符禮:“可這周二公子不一般,前年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偏要把養在府外的男子帶回來做妾。”
何子明:“嚯,這可不得了。”
符禮:“周郎中氣得吹胡子瞪眼不許,周二公子就放話說不讓那男子進門就再不歸府。”
何子明:“好家夥,甯願不孝也不願和情人分離,真是情深不渝啊!”
符禮:“能不能别接了,你明明和我一起親眼看着周二哥被周郎中掃地出門,現在又像沒聽過一樣感慨個什麼勁?”
何子明摸摸鼻子:“你說,我不接了。”
林瑾:“……”
林瑾:“所以那個,周二公子,後來就和,一個男子,雙宿雙飛了?”
雖說通過二人的話聽出了好龍陽這事似乎不被普遍接受。
但好歹這個結局聽着還行。
不過他不想鬧成這樣。
還是得找個方法讓家裡接受。
“哪兒能呢。”何子明打斷林瑾思緒。
符禮道:“我還沒說完呢,後來就是周二公子為了那個男子離家幾年後,今年回來了。”
林瑾:“那個男子?”
符禮:“沒帶回來,應該是棄了,周二公子回來後就和一個女郎定了親,好像年末就要成了吧。”
林瑾:“……啊?”
林瑾眉頭緊鎖:“為何?既然都能,為那人與,親人決裂,為何又要,把人抛棄?”
“還能為什麼?自然是因兩個男人不能在一塊咯,父母不容、世人不容,旁人說道加之真心易變,又不能成親律法不能約束……”何子明掰着手指頭細數緣由,也不管對不對。
“為什麼,兩個男人,不能?”林瑾不解。
“如果,家人同意、不聽流言、真心不變,是不是就,可以成婚?”
“可能吧。”何子明也不懂。
林瑾松了口氣:“那就好。”
感覺說服家人這件事會有點難,不過依照家中對他千依百順的态度來說,要想讓他們答應此事應該隻是時間問題。
就是謝凝雲家裡不好說。
且謝凝雲是獨子,肯定比他難上許多。
也無妨。
讓謝凝雲為他與家中決裂就好了。
謝凝雲不會抛棄他的,他笃定。
就算錯了,他也能讓謝凝雲沒辦法抛棄他。
畢竟……是謝凝雲先親他的。
“你……幹嘛要說‘那就好’?”
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何子明感覺自己耳朵似乎出現問題,他一邊掏了掏一邊問符禮:“我沒聽錯吧?”
“别掏了,沒聽錯。”符禮不動聲色帶着坐墊挪遠,也回過味來。
他問林瑾:“你怎麼突然問這種事?”
從前不見得林瑾是個喜歡聽傳聞取樂的人。
林瑾含糊:“了解一下。”
了解一下?
不是很認可這個說法,何子明詐他:“你也好龍陽?”
……算了,沒必要瞞着。
林瑾抿抿唇:“難道你也?”
“不不不,沒有沒有絕對沒有!”何子明連忙打斷他,“我有心儀的女郎,過些時日家中就要去提親了。”
林瑾點點頭:“恭喜。”
又問:“說到提親,你們覺得,兩個男人,怎麼成婚?”
和男女成婚是一樣的嗎?誰下聘誰娶誰嫁?
即便對座的二人也沒經驗,但好歹能一起探讨一下。
“什……麼?”何子明還沒從知道林瑾喜歡男人的詫異中醒過神來,又聽見這個問題,呆滞而不解:“你問這個作甚?”
林瑾:“想讨論下,不能問?”
“……可以。”何子明微微偏頭,“隻是我也不清楚……符禮,兩個男人該怎麼成婚?”
符禮略微沉吟:“雖不知誰嫁誰娶,不過律法中并未禁止兩個男子成婚,按律來說隻要獲得兩方家中認可就該去官府登記。”
林瑾:“那挺好。”
律法都未禁止,看來此事也沒有方才聽起來那麼難。
更簡單了!
何子明看着十分認真思考的少年,頗為不解:“你真的好龍陽?”
林瑾:“嗯。”
“真不敢信。”何子明拿起茶盞一口悶下,“怎麼突然一個兩個都好起了男色。”
“這難道是臨京新風尚?”
雖說好男風的人不少,可擺在明面兒上的不多。
謝凝雲算一個。
可也隻是傳聞。
林瑾:“……”
渾不在意少年的沉默,自覺已經消化完震驚的何子明想了想。
問:“你問這個是已經有了心儀的男子,想和他成婚嗎?”
林瑾:“嗯。”
何子明:“冒昧問下,那人是誰?”
他怎的從不知曉林瑾身邊還有别的男子出現過。
“謝凝雲。”
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讓這兩人知道了,這沒什麼不能說的。
有點意外的答案。
……又不算太意外。
“謝凝雲竟然真的是斷袖!!我就知道是他把你帶壞了!!”何子明拍案而起痛心疾首,“我早猜到他不許你和我們說話就是因為他看上你了!”
他早就看謝凝雲不對勁了。
說着,他又得意洋洋看了眼符禮。
“你當時還反駁我,現在信了吧。”
符禮:“……”
“信了,小點聲。”他揉了揉發疼的耳朵。
“為何不和,你們交談,就是看上,我了?”林瑾不解。
“看上就是喜歡、心悅的意思,而喜歡一個人就會嫉妒他身邊出現的所有同齡女郎..不對,換成你們這種好龍陽的,就是郎君。”
何子明解釋,“因為年紀相仿容易萌生情愫,所以即便知道出現在對方身邊的人可能隻是朋友,但仍舊不放心,并且嫉妒哪怕隻是朋友之間的來往。”
想了想,他總結。
“心悅就是想要對方的全部注意都在自己身上,不願被任何人分走一絲。”
“當然,必要的親人和正事來往除外。”
符禮恍然:“看不出來,你頗通情愛之事。”
何子明羞澀擺手:“隻是經驗之談,我于錢五娘子便是如此。”
二人話畢,才見少年沉默不語。
似心事重重。
“你怎的了?”何子明問。
符禮:“不舒服嗎?”
“沒事。”林瑾搖了搖頭。
隻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對謝凝雲的獨占欲。
原以為是自己對朋友的一點陰暗小心思。
現在看來,竟是心悅麼……
好早。
難怪謝凝雲說自己也心悅他。
是喜歡吧。
突然感覺心跳變快,林瑾摸着胸口。
還以為是半推半就迷迷糊糊從第一個吻開始被引誘,沒想到居然是他先動心。
一見鐘情嗎?得償所願了?!這也太好了!
眼睜睜看着少年垂着眼想着事,而後瓷白的臉浮上薄紅。
耳尖更是通紅一片。
“怎麼臉紅了,熱嗎?”何子明看了看打開的軒窗,又看了看還在冒冷氣的冰盆。
自問自答:“不熱啊,難道是醉了?可酒不是都一口沒動麼..”
他們到現在也隻用了半盞茶。
“你是在想謝凝雲嗎?”符禮冷不丁地出聲。
林瑾回神擡眼,故作面無表情地點頭。
“等我和他,成婚了,一定邀請,你倆觀禮。”
少年一臉正經。
雖然早就大驚小怪過了,且好龍陽并非什麼讓人無法接受的事,但此刻符禮仍舊滿臉一言難盡。
他委婉道:“你們才認識不久,你也還未及冠,現在考慮成婚還是太早了,過兩年你及冠再說吧。”
“早嗎?”
案下的腿被符禮掐了一把,何子明瞬間意會到了他的意思。
連連附和:“早,真的很早,說起來昨兒個我們在這兒吃過一頓了,都沒什麼新意,今兒個要不我做東帶你去醉香樓邊聽曲邊吃酒如何?”
和男子成婚這件事還是太離經叛道。
二人猜想林瑾可能是女郎見得太少。
醉香樓?花樓?
“不去。”
林瑾不懂:“現在成婚太早,上花樓卻不早嗎?”
“……好吧。”符禮隻能擺明了說:“我隻是想勸你莫要和男子成婚,何況那人還是謝凝雲,不僅你阿父阿母不會同意,他的阿父阿母也不會同意。”
“我知道。”林瑾癟了癟嘴:“我會讓,家裡同意,好了,和你倆不,好龍陽的,說不明白,不說了。”
-
“瑾瑾,你怎麼突然想娶一個男子回來?”
今天比昨夜回來得早,于是林瑾剛回寝院的時候就碰到了正在給院中花叢澆水的沈瑜慶。
借着暈乎乎的模樣,他索性就拉着沈瑜慶到屋中告知了要和男子成婚的想法。
隻見沈瑜慶無比訝異。
少年聽着婦人這句話,抿了抿唇,有點委屈。
-不行嗎?
當然不行。
可是自家幼子燭火下的臉紅撲撲的,眸子随着燈芯跳躍閃光,乖巧又可憐。
沈瑜慶便略微委婉:“這……世上并無兩個男子成婚的先例。”
-可史書記載了魏王和龍陽君之事,有了龍陽之好的由來。
“但他們也未曾成婚啊。”
-真的不行嗎?
“娶女郎不行嗎?”
不明白林瑾是去哪學了歪風邪氣回來,不忍斥責,沈瑜慶小心翼翼地說:“你若是想成親了,看中了哪家女郎,阿母這就讓人去提親,咱家不看家境,若是沒看中的,阿母給你尋人相看可好?”
自欺欺人猜測是少年有了心儀的女郎,隻是家境不甚相配這才先以常理不容之事先做鋪墊,以此博得家中往後允肯。
或是到了年歲,對嫁娶之事有了好奇。
-不必費心,我不喜歡女郎。
少年寫得太認真了,沈瑜慶并不想說些不中聽的話讓人不開心。
便道:“好好好。”
話是這麼說,轉頭沈瑜慶就與林其洹商量了一下。
預備擇日舉宴為林瑾相看一番。
謝凝雲隔日來時,就從林淮口中聽聞了此事。
“……四弟近來不知為何想成親了,家中便打算在他生辰宴時為他相看,隻是啞疾至今未愈,幸好姿容不俗,應有女郎能瞧上他。”
“是麼。”謝凝雲問:“他想和女郎成親?”
“可不是,此番生辰一過就是二九年華,是到了情窦初開可以定親的年紀了,雖說娶妻早的點,但也不是不行。”林淮笑道:“謝郎,你族中若有不嫌我四弟患啞疾的女郎還請勞煩引見一二,四弟性子沉悶,往後也不好入仕,也不知何時能尋到心儀的女郎,萬一有幸與謝氏結親,依你與他交好的情誼,我們也能放心不少。”
“……好。”
一大段話隻得了一個字,幾分冷清敷衍。
林淮并未在意,隻當是謝凝雲無心做媒。
不再言語,二人穿過後園。
林淮專心為謝凝雲引路。
直至步入林瑾的寝院,卻不見人。
隻有侍從上前禀報主子宿醉未醒。
“又與何家和符家那兩個小子出去喝酒了?”林淮問。
畢竟前夜有先例。
侍從應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