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曉了緣由,林淮無奈折身作邀。
“見諒,四弟這一連兩日都與新交的朋友貪杯多飲,怕是要到午後才起,謝郎不若随我去前堂坐下吃會茶,等他醒了一同用午膳可好?”
新交的朋友?
謝凝雲斂下眸中冷光。
“不必了,我就在此處等他。”
此番登門本就是為了林瑾,他方才也已見過林其洹和沈瑜慶,再折返回去讓人接待并無必要。
“也成。”
林淮見狀,留下陪同。
他搭話,謝凝雲卻興緻缺缺一臉冷相。
半晌,林淮也沒了耐心。
便在謝凝雲開口讓他休沐日多回去陪夫人之時告了辭。
臨走之際不忘讓侍從再去取些冰塊來放在院中涼亭與室中。
太熱了,冰塊化得快。
林瑾院中的侍從本就不多,加之謝凝雲在林淮走後開口讓他們都去取冰。
說什麼拿多些,這裡有他守着。
便都走了。
随後無人時,謝凝雲起身推門入内。
明窗疏影,室中安靜。
少年的睡姿并不端正。
蜷縮着,勾着一角薄被在腿間。
中衣翻起在肋骨上,不過謝凝雲隻看得見他的脊背。
……很纖瘦的一把腰,因為側躺彎曲,能夠清晰看見被薄薄一層皮膚包裹凸出的脊柱骨。
像蛇,遊出中衣。
沒入褲腰。
手指忍不住搭上順着輪廓遊移,還沒随着路徑走太遠。
少年的手緊緊将他手腕鉗住。
“……謝凝雲?”
看清面容,林瑾力道松了松,坐起身來揉眼睛。
“抱歉,弄醒你了。”歉意的話掩去盯着落下衣擺的遺憾眼神。
不過即便收斂許多,視線還是太炙熱。
偏生謝凝雲模樣冷清,教人一時覺察不到旖旎。
剛睡醒的思緒還有點混沌,林瑾順着目光垂首。
然後掀起衣擺:“怎麼不信,我都說我,有在好好,抹祛疤藥,你看。”
小腹光潔,隻有一道淺淺的紅痕。
格外顯眼。
“嗯,真乖。”謝凝雲以膝點地,屈身碰了碰紅痕,“既然好了就不必刺青了。”
“不刺就……”林瑾打了個哈欠,“不刺吧。”
反正他也不是真的很想刺青。
“困就再睡會。”
少年呆呆愣愣盤腿坐在榻上的模樣太乖,目光忍不住随之柔和,謝凝雲伸手替他将散發攏在身前,避免躺下時被壓到。
……确實還是有點困。
但是謝凝雲來了,林瑾不想睡。
他撇嘴:“等你一天,才等到你,不睡了,免得睡醒,你走了。”
“我要起來,你幫我。”
……十分自然地讓謝凝雲伺候洗漱穿衣,又坐在鏡前讓他來束發。
就像在學宮時一樣。
乖巧又聽話的謝凝雲,即便侍從來了要接手也被他避過。
林瑾感覺心情好得都想哼小曲了。
呃。
很快就不想哼了。
因為在謝凝雲遣走所有侍從去傳菜後,那雙蘊着柔和的眼睛眨了下。
開口問他:“沒什麼要說的麼?”
“說……什麼?”問完林瑾就想起了讓他兩晚上睡不着的事。
現、現在就給一個答複啊?
他還沒準備好呢!
等他說服了沈瑜慶和林其洹再答應吧。
林瑾緊張地組織語言:“啊這個事,我、呃、我不是,不想答應,但是現在,不、不能……”
少年吞吞吐吐中,謝凝雲微微眯起眼。
看得林瑾更緊張了,好不容易醞釀好的話忘了。
他索性閉嘴重新想。
不拒絕但也不答應的話太難說了!
“如果你想拒絕我,是可以直接說的。”視線從躲閃的昳麗眉眼劃過,定在少年緊抿的唇上,謝凝雲唇畔笑意不減,口吻平淡:“不必急着以與女子成婚一事來回絕,你還未及冠,實在不用急着娶妻。”
“好。”林瑾聽着不是逼問的口吻就稀裡糊塗點頭了。
可……不對!
好冷淡的眸子,坐在對案的人如雪雕,似笑非笑散發着媲美冰盆的寒氣。
案面上擱在茶盞旁的修長指尖也蜷起,用力。
“啊?”
回過味來,什麼娶妻?
“很抱歉給你造成了困擾,如果你需要,往後我不會再纏着你,或者我們隻保持朋友關系……”謝凝雲還在說。
啊……
聽着像是謝凝雲在主動滿足他現在的期望。
但是怎麼感覺有點奇怪?
比如謝凝雲素來冷淡的唇角挂着明顯淺笑,眼珠卻如一團濃稠的墨。
薄白的眼皮在垂眼一瞬後掀起,謝凝雲問:“你想聽的話是這些嗎?”
應該不是。
林瑾搖頭。
都知道自己心悅謝凝雲這事了,他才不想隻做朋友。
他要的是‘目前暫時’而不是‘往後一直’。
“不是的話為什麼要與女子相看?”
“沒有。”
“什麼沒有?”
“我沒有要,相看。”
對案的男人似乎不信,緊攥的手背仍舊勃着青筋。
卻輕笑一聲,“如若你是信了我剛剛的話才臨時決定不再以相看來拒絕我,不必隐瞞。”
好吧,林瑾确定謝凝雲生氣了,就因為他都不知道自己要相看娶妻這件事。
林瑾:“我沒瞞你,我真沒想娶妻,我都不喜女子!”
急得都蹦出六個字了。
謝凝雲眼神晃了一下,“既不喜女子,那可喜歡男子?”
“可能吧。”
似乎也不喜歡。
他隻是喜歡謝凝雲而已。
“所以……”
“吱——”
端着菜的侍從們進來打斷了還想追問什麼的謝凝雲,在擺滿食案後又被謝凝雲揮退。
随即跽坐在林瑾身邊為他遞箸布菜。
林瑾不接。
他直勾勾盯着謝凝雲:“我自己會夾菜。”
“嗯。”放下木箸,謝凝雲卻沒起身換位。
“剛剛生什麼氣?我都不知道我,要娶妻這事。”
憑什麼對他亂發脾氣?
“吓到我了,道歉。”他頤指氣使。
莫名其妙指控他沒做過的事,揣測他的心意,替他做決定。
明明說了給他時間,現在又逼着他給出非黑即白的答案。
“對不起。”謝凝雲回視他,已然不見方才冷意,隻是聲音仍舊晦澀:“聽林淮說你想成婚了,要伯母為你尋女郎相看,我信以為真,不曾想你毫不知情此事。”
差點以為是被這種方式拒絕了。
即便他确信少年與他兩心相悅,卻也不敢笃定情深意重。
終歸少年對龍陽之事知之甚少,或許在了解一番世人眼光、經了家中勸阻難違親人期盼後,願絕了對他的心思也未嘗可知。
尤其方才問話,少年支吾難言,幾番躲閃。
牽着心的細絲緊繃如紙鸢斷線前,勒得喘不過氣。
本想威脅少年,瞬息想了無數種陰魂不散共沉淪的腌臜法子。
最後卻隻說了幾句探明心意的話。
親耳聽到後,必不教人為難。
畢竟若真被如此拒絕,他什麼也做不了。
不忍心,做不到。
還好虛驚一場。
眼珠黏着少年微勾的眼尾,帶着不滿的眼神讓面容生動無比。
抱臂揚起下巴委屈指責的模樣更像是邀請。
攬過肩輕輕貼了貼,謝凝雲又說:“對不起。”
“隻是沒辦法接受你似玩笑般決定姻緣隻為拒絕我這件事,比直接告訴我不願意與我做眷侶還要難以接受。”
有必要這麼不能接受嗎?
唔……好像也能理解。
就像他不能接受謝凝雲有别的朋友。
冷冽的眉眼微垂,有點脆弱可憐。
好吧,原諒他了。
林瑾鬼使神差回碰了碰薄紅的唇。
……不好,脆弱是假的!
林瑾睜大眼,但已經合不上嘴了。
舌頭被吸咬着,他隻能哼唧出不滿的呻吟。
欲哭無淚,無能為力……
疊在胸前環着的雙臂被自己和謝凝雲的胸膛擠壓着抽不出,跽坐的腿還因後仰無法動彈。
隻能繃直脖頸承受着,依托着自肩側撐在後腦的手臂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更難受了。
是混蛋嗎?
誰奪舍了謝凝雲?!
在嘴巴發麻的時候林瑾終于被松開了。
他想說話,卻沒知覺。
“嗯嗯!”
想說什麼在此刻不重要了,林瑾指着被涎水染得亮晶晶的嘴巴從鼻腔裡哼出兩聲控訴。
“還要親?”
這是明晃晃地引誘。
眼看着陰影又要覆蓋下來,林瑾一把推開謝凝雲。
然後用力揉了揉嘴。
“你知不知道這是在相府!”
“嗯,能說十個字了,看來練習見效很快。”
見效是很快……不是?什麼時候說現在要幫他練習說話了?
重點是嘴巴被親得紅紅腫腫的很容易被發現啊!
“我是認真的!”
“所以不在相府就能親了?”
“也不能。”林瑾說:“我們現在隻能是朋友。”
“朋友?”
“嗯,關于你之前問我們現在,是什麼關系的事,我的答複是,目前我們還是先做朋友,過些時再升華關系,所以目前我希望你不要,随便親我。”
并不抗拒的态度,隻是需要等待。
緩兵之計還是别它?又為了什麼?不在乎了。
“好。”謝凝雲沒問緣由。
林瑾指了指對案:“你坐回去,我們吃飯。”
-
臨近午時的早膳,隻有林瑾一個人吃的歡。
餍足後他靠在竹搖榻上,任謝凝雲在一旁打扇。
“吃完晚飯再走吧。”
少年身體随着搖椅輕晃,“如果你下午沒事的話。”
“好,我不止下午沒事。”看得出少年昏昏欲睡,謝凝雲聲音輕緩:“明天、後天……很多天也沒事。”
聞言皺眉,林瑾睜開眼:“沒公務了?”
謝凝雲:“嗯。”
林瑾:“那你什麼時候回北地?”
謝凝雲:“都可以,你想我什麼時候回去?”
“不着急的話,等我過了生辰吧。”林瑾想了想,“你不會忘了答應過我,要帶我去北地的事吧?”
“沒忘。”
謝凝雲微微垂眼,瞟過少年垂在榻邊晃動的發尾尖。
像烏金絲線,順滑又熠熠生輝。
他淡淡道:“我何曾忘過答應你的事。”
也是,好吧。
林瑾呵了口氣,松着身子感受竹榻的冷硬。
這在夏日是極舒服的。
本來以為謝凝雲也是這般合時宜讓人舒服的存在。
可從前日就變了味。
本該在冬雪出現的癡纏來得太早,便有些黏糊。
好在隻是略微不習慣。好在他身上冷澈的暗香依舊安心涼爽。
林瑾又垂下倦怠的眼皮,枕着手臂詢問:“既然什麼都記得,那你查到五、六年前林家,發生什麼了嗎?”
“我昨日在宮中。”謝凝雲無奈,“派出去的人也來不及查到點什麼。”
一日的時間太短。
林瑾:“行吧。”
确實有點強人所難了。
“我會盡快。”謝凝雲說:“遼東也派了人去,你的啞疾或許與那裡有關。”
“你看着辦。”
林瑾做起了甩手掌櫃。
“還有件事。”
“什麼?”
“能否告知一下你之前信中說的‘旁人’是哪些人?我在臨京并無太多熟人,一時也不知從何下手,有了突破口或許會好辦得多。”
林瑾在信中隻說了旁人告知他是六年前被接回來,家中卻說是五年前。
看謝凝雲這般用心辦事,林瑾自然知無不言。
“符禮和何子明告訴我的。”
好像忘了什麼事……
不記得忘記什麼了。
林瑾閉着眼搖搖晃晃,難得仰躺着也十分舒适。
就是身側的風忽然頓了下。
很快續上。
謝凝雲語氣涼絲絲的:“和他們喝酒開心嗎?”
“挺開心的。”沒什麼朋友,難得有人說說話當然開心。
謝凝雲:“有多開心?”
“呃……”有點奇怪的問題。
林瑾睜開一條縫去看謝凝雲,果然看到了和語氣一樣不算愉快的表情。
直視着淡淡的陰霾,少年側頭,翹起眼睫,清純的眸子無辜極了。
他解釋:“我答應你的事也沒忘,我沒和他們親近,就前天賞荷宴上碰到了,他們說單禾青、就是和你換寝室的那個,他過生辰邀我去喝兩盞,好歹做這麼久室友不是,不能拂人面子。”
“然後呢?”
“我就去了呗,閑聊時候他們說六年前,見過我,然後我就想知道,六年前到底發生過什麼。”
“閑聊?你和他們說了話麼?不是寫字?”
“嗯……嗯?”重點是這個嗎?
“第一句話竟沒留給我。”每個字都咬得很輕,似帶着遺憾歎息,視線還如有實質地摩挲着唇緣、面、縫..好像想鑽進去。
“為什麼要留給你?”嘴巴莫名有點幹,林瑾撐起身拿茶盞抿了口。
便錯過了追随着他不停變化的眸色。
想要将人拆之入腹的目光侵略性十足,但最終謝凝雲什麼都沒做。
隻是道:“沒什麼,我多想了。”
還以為少年連親人都不曾開口是等着将第一句話說給他聽。
他才會千裡迢迢奔襲而來。
還以為少年是想明白了對他的心思,才在信中以思之念之暗示于他。
他才會在最後一次回信中逗弄少年,期望得到以情愛為名的答案。
……沒想到都是錯覺。
連從一開始的祈求擁抱都隻是他的誤解。
不過還好,即便是誤解,溫度也是真實存在的。
而今日也将話說開了,得到了彌足珍貴的答案。
再度躺下後看着謝凝雲辨别不清的面色,林瑾感覺他似乎不怎的愉悅。
側身撐臉,他問:“多想什麼?你還好吧?”
“不好。”未将自作多情的心思告知,謝凝雲隻道:“前日是因單禾青生辰不得不去,那昨日呢?”
“啊你……”
謝凝雲怎麼知道他昨夜也出去找何子明他們喝酒了?
“怎麼在臨京還能監視我?”
謝凝雲:“沒有監視你,是林淮告知我的。”
又是林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