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業威坐于大殿主位之上。“幽、并、冀、青四州蝗災四起,所過之處,五谷不生,百姓流離;諸公,該當如何?”
袁連手握笏闆出列道:“陛下,天降災禍,警示與人,這是兇兆啊。”
果真要拿新政說事。杜兆與張惠兩人對視,又看向首位楊曠的背影;司馬信微微偏頭看韋娴兒,韋娴兒輕輕蹙眉,似微風吹皺了碧水湖;崔鑒立如青松,崔颢看一眼許讓,楊滿去則是兩耳不聞世事。
司馬業已知下文,卻還是問道:“何事之兆?”
袁連拱手,擡眸有些僭越地看了司馬業一眼,又迫于威嚴将眸垂下,似有些膽怯地說:“回陛下,天降災禍,皆因人事不修。”他聲音弱下去,“酷吏橫行,逼迫百姓,弄得州郡雞犬不甯,天理難容,何能不怒?”
“袁尚書的意思是,新政的問題了?”他擡眸,将幾座大山壓在袁連身上。壓得袁連腰彎得更低,不敢擡首。
“回陛下,袁尚書所言之有理。祖宗之法,不可輕變,如今擅變不說,這些新政官員,自以為身後有尚書台和陛下撐腰,便作威作福,弄得天怒人怨。”杜兆出列,将那幾座大山挪了挪,衆人這才喘過氣來。
他将目光挪到楊曠身上:“禦史台是這般看法?”
楊曠知道是不能置身事外了,出列拱手道:“回陛下,自古以來,惟吉兇不僭在人,惟天降災祥在德。如今酷吏橫行,弄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于是天怒之。”
“惟吉兇不僭在人,惟天降災祥在德。”司馬業沉了沉語調,“愛卿的意思是,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則天示之以災,以誡不治。”
“臣不敢。”楊曠恭立拱手,做出驚慌的樣子來。“這些人借陛下施行新政的幌子為非作歹,陛下仁德,堯舜不及也。”
正在衆人因司馬業未現于神色的怒氣而戰戰兢兢之時,韋娴兒頂着被潑了一身的髒水出列,“回陛下,臣有奏。”
司馬業擡了語調,聲音裡的壓迫便無之前那般濃:“講。”
韋娴兒拱手道:“陛下,自古以來,久旱必有蝗災。今幽、并、冀、青四州蝗災,緻食禾稼草木俱盡,所至蔽日,礙人馬不能行。此刻不思滅蝗救濟百姓,卻攻讦新政,舍本逐末,是何居心?”
袁連駁道:“天降災禍警示,怎可滅掉蝗蟲,這是對天大不敬,郡主這是要觸怒天神嗎?”
簡直就是無稽之談。韋娴兒帶了點薄怒:“若不滅蝗蟲,則任由其啃噬五谷,寸草不生,百姓如何存活?難道要逼得百姓易子而食嗎?”
袁連又駁:“新政官吏不修人事,因此天才會降下災禍,隻要處置了那些酷吏,廢除新政,修德明道,災禍自消。”
韋娴兒嗤道:“真是荒唐。若等災禍自消,與坐以待斃又有何異?久旱雨不至,便引水溉之;蝗蟲起,便滅螽。若坐着等蝗蟲自己死,倒不如趁蝗蟲來之前一把火燒了,餓死它們不失為一個妙計。如今偏偏怪罪于新政,暗諷陛下失德。”
“你……”衆人因韋娴兒這句“失德”吓了一跳,袁連臉色為之一變,用笏闆指着她道:“飛揚跋扈,恃寵而驕。竟敢于大殿之上辱罵天子。”
真是會給她扣帽子。韋娴兒可沒有他們這般一驚一乍,就因一句話大驚失色。“天降災禍,皆因人事不修;吉兇在人,災祥在德。不是袁尚書說的?”
眼看這頂帽子要叩到自己頭上,袁連急道:“布政失德,故示此罰,欲其感悟。為何蝗災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新政酷吏逼死百姓後遮天蔽日,分明就是奸人蒙蔽陛下,新政失德,難道不該廢除?”
他稍許冷靜下來,語氣陰恻恻起來:“主母新逝,郡主不回家守喪,奪情主持恩選便也罷了;如今還在大殿之上不敬天神,不尊天子;當真要做一個不忠不孝之人?”
這一句像一把利刃插在韋娴兒心上,她呼吸一滞,像是哽咽住。司馬業見狀,旋即道:“新政若離韋卿,則寸步難行。朕奪情用她,諸君昔日不語,日後莫要再提。”
袁連洩下氣來,當初是他們不肯阻攔韋娴兒奪情麼?她那日大殿之中一人辯四賢,又有司馬業身後撐腰,誰能辯得過她那張伶牙俐齒。
大殿陷入須臾的沉默。司馬信才出列道:“啟禀父皇,兒臣有奏。”
司馬業知她要幫腔韋娴兒,正是一道及時雨,“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