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地。
直到反映了須臾,楚别才回過神傅昭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想多了。”楚别冷着眼蓋棺定論,“傅初沒怎麼和楚娣說過話,連問好都極少。”
“好吧,但願。”傅昭點點頭。
而楚别沉默一會兒,不知想起了什麼,眼底卻閃過一絲異樣的光。
良久,隻聽他又否認一遍,隻是這一遍,倒像是為了說服自己:
“如果傅初是因為看上楚娣,想娶她續弦,肯定早就會提出來,畢竟楚娣雖然在上學,也到了可以出嫁的年齡,可他從未提過。”
傅昭細細地觀察着楚别的神色,像安慰般說道:“我也就是随口一猜,你也就随便地一聽吧。”
可楚别的呼吸卻放得很輕,
以至于雖然沒有說話,傅昭卻能察覺出他的情緒變化明顯。
不知怎的,楚别的面色比平日更蒼白,而且強撐出來的氣勢有點散,淩厲深邃的眉目間沁出了一點猶疑——有點像是在急診室外,傅昭經常見到的患者家屬的情緒。
擔憂、驚懼。
隻是楚别的表情不深,比起他們,那股愁緒略顯含蓄。
沉默良久,楚别接着傅昭的話,繼續問了下去:“那你還記得,你嫂子是怎麼走的?”
“難産,一屍兩命。”
傅昭脫口而出:“十三四年前,他們的感情還很好,哪怕嫂子走了這些年,我哥他屋裡還一直挂着照片,這些年也沒再娶——怎麼了麼?有什麼問題麼。”
“沒事。”
楚别垂下眼睑,幾個呼吸間,似乎調整好了情緒,隻是他臉上的表情仍晦暗不清,陽光照在他半身上,到有種深淺難測的陰沉。
而且他也不再發問,更不再遊刃有餘。
“我先走了。”楚别說。
話音一落,幾乎是狼狽而逃一般,楚别直接離開了。
如果知道傅初出門,今天隻見得到傅昭,楚别或許不會來。
回去之後,楚别又歇了兩日,然而這兩日他的精神總是更不濟,每天隻做一點事,就渾身無力似的疲乏,神經也繃得很緊,夜裡總睡不好。
隻要一閉上眼,腦子裡就像是走馬燈似的,反反複複地想着那天在傅家公館,傅昭告訴他的那幾件事。
而相比起睡不着的無奈,做惡夢也更惱人。
譬如昨天的夢,楚潔在臘月初八,嫁給了那王員的兒子做妾,而嫁過去的第七天,便一頭撞在門框上,不知生死——不知生死主要是因為楚别還沒夢到後面,便完全驚醒了。
他的心髒跳得咚咚的快,仿佛心被刀剜出一塊,慌得很久都靜不下來。
再譬如姜唯誠和那水鳳成了婚,大婚的當天下着大雨,沒有一個人來。
最可笑的是那夢裡自己和家裡的大黃狗,一人一狗,一左一右,端坐在那高堂的位置上,接受着姜唯誠和水鳳的祭拜。
是,祭拜。
姜唯誠的手裡拿着三根香,沖他和大黃三拜九叩。
可再一轉眼,便見一個男人的身影戴着大紅的蓋頭,新娘子一般坐在床上等人,水鳳穿着新郎的媳婦,拿挑子掀開蓋頭,露出的卻是姜唯誠十六歲的那張臉,說的也是十六歲說過的話。
姜唯誠說:“小别,你把自己給我,我這輩子都對你好,不讓你流一滴淚。”
楚别恍惚間一愣,才發現拿着挑子的哪是水鳳,而是他楚别。
幾乎立刻驚醒過來,楚别一整晚都沒再沒敢睡。
可是人越在床上躺着,心情就越不好,楚别隻覺現在好像無論怎麼做,都好難。
楚潔的婚事退不了,姜唯誠到如今還在纏。
現在倒好,難事又多了一樁,家裡這武館究竟是該搬走還是留下,一切該怎麼安排?
“——命運?哥,你相信命運嗎?”
楚娣的聲音傳過耳邊。
楚别再一晃神,時間已是早上。
楚娣正拿着毛筆,在練字的草紙上規規整整寫下【命運】二字,然後帶着她的問題,轉過頭來望他。
她白天要上學,晚上要做功課,所以為了教楚别識字,就隻能拿出大清早早起的時間,給楚别布置幾個字。
然而今早不知怎的,楚别那張過分精緻的臉上總帶着疲憊的恍惚,特别的出神。
“喂!哥!~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楚娣說着,把毛筆放在筆撐上,小老師似的:“我既然教你識字,你就要像平日練武一樣,認真學、認真練!你這怎麼老走神啊!”
“啊。”
楚别眨眨眼,思緒重新拉回,目光盯着楚娣寫下的那兩字,看了一會兒道:“好,我學會了。”
“真的學會了嗎?你明明都沒有認真看我寫!我都有點生氣了!”
楚别拿起毛筆,有些别扭地寫了幾筆,字不漂亮,但非常闆正,橫平豎直,筆畫也對。
楚娣這才作罷,搖搖頭算是原諒,但仍舊挑剔道:“光記下來怎麼寫還不夠,我們老師說了,開智是個大工程,學習呢,要往更深層的學,不能隻漂浮在字怎麼寫的表象上。”
楚别點頭,勾了勾唇角,鼓勵似的淡淡目光掃在楚娣的身上,鼓舞她繼續說下去,像一個在聽老師上課的好學生。
于是楚娣又把那“命運”兩字寫了一遍,問楚别道:“所以哥,你還沒告訴我,你相不相信命運呢!”
楚别那雙漂亮的眼睛眯起來,沒有直接評論。
他覺得楚娣既然反複去提,肯定有很想表達的想法,便反問:“那你相不相信?”
就見楚娣在寫好的黑字上,打了個大大的叉,又筆走遊龍般,唰唰唰地在下面寫下新的四字,指着那新字,目光很堅定地對楚别說:
“我不相信,我隻信人定勝天!你呢?”
楚别的眼角抽搐一下,很淡地笑了笑,半晌,才給出一個很模糊的回答。
“還好吧,說不好。”
“為什麼?”
楚别眸底的光彩流轉,沒有再說話,也沒有拿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