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朝述職的武将們回邊關了,但趙遠之卻被趙大将軍留在了國都。
郁安對此非常遺憾,以至于每次在學宮裡遇到對方都覺得心累。
對方一口一個妹妹,叫得不甚走心,眼中閃動的惡意分明。
郁安和他打過幾次交道,因為這人老是找禮肅麻煩!
也許是因為出身武将家族,趙遠之有着很天然的正直,但一腔正氣全都用在了學宮裡唯一的異鄉人身上,像是覺得将這個質子欺辱到塵土裡,就算是為國效力了。
郁安試圖和他好好講道理,但對方顯然把他看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甚至還反過來勸他不要和禮肅為伍。
郁安無言,又阻止了他幾次無果,在趙遠之又一次勸他别管禮肅的時候,恨恨道:“趙公子先管好自己的事罷,若是你再對他如此,我不會放過你。”
趙遠之覺得好笑:“你能做什麼?我若是動手打了他,你也要打我不成?”
郁安臉上僞裝的溫軟消失了,“你敢。”
看着他蒼白的面色,趙遠之又笑了,“這麼生氣做什麼,我這不是沒打麼?”
郁安不理會,兀自走了。
接下來的兩年裡,趙遠之雖然沒對禮肅動手,但時不時就要給禮肅使絆子。
他太惡劣,有時是将禮肅費心寫出的文章詩詞撕個幹淨,将他的書箱推倒,不放過一切能損壞的東西,或是打發朝白去做苦力,然後看着禮肅面無表情的模樣哈哈大笑。
最過分的一次,他借口禮肅弄髒了自己的書桌,要罰禮肅清掃整個學宮。
而梁嗣就在一邊看熱鬧,還樂呵呵地表示贊同。
太子殿下都發話了,自然無人敢不從。
郁安直接去請了最德高望重的夫子評理,将告狀的精髓貫徹到極緻。
他生得标緻,又是一副病弱模樣,眼含焦急尋求幫助的時候,連最古闆的老先生都無法拒絕。
那事最終被夫子翻篇,郁安對趙遠之這人印象跌至谷底。
他面不改色地撕幹淨了趙遠之書箱裡的所有書籍,在趙遠之氣得瞪他的時候,拍着胸口裝作呼吸不暢縮進了禮肅懷裡。
他擡頭,看着禮肅流暢的下颌,“阿肅,我好害怕。”
禮肅扶住他的腰,将他擋去身後,“别怕。”
兩年裡,禮肅身量也高了許多,本就清隽的面容長開了,線條依舊柔和,卻不再像易折的春日柳枝,反而顯出幾分淩厲,帶着高懸明月似的清冷風華。
在郁安看來,他總是文弱可欺的,那雙秀氣的柳葉眼眸裡總是如含秋水,整個人宛如不染世俗的君子。
禮肅又哄了郁安幾句,轉眸前視之時,那雙眼睛裡溫和褪盡,凝成無限霜寒。
“趙公子,得饒人處且饒人。”
趙遠之眼睜睜看着這人的态度變化,見他又在郁安面前裝,原本不算強烈的怒火轟然炸開,變成了一點就燃的炮仗。
“我怎麼就不饒人了?你眼瞎了?我動玉安一根手指頭了嗎?”
郁安探頭道:“你吓到我了。”
他拍拍胸脯,像是心有餘悸一樣,小臉蒼白。
趙遠之對他胳膊肘往外拐的行徑更是氣得不行,腦子裡一時找不出話來,隻好惡狠狠地吼禮肅。
“禮肅!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管我們的事?你這種人,連給我們提鞋都不配!”
郁安聽不得他罵禮肅,寒着臉就要沖上去,“趙遠之!”
“趙公子慎言。”
禮肅很克制地牽住郁安的手腕,将他拉回身後,“阿郁莫急,趙公子不是有意的。”
郁安仰面看着他息事甯人的溫柔眉眼,眉頭一皺,轉頭狠狠刮了趙遠之一眼。
此事沒完!
趙遠之被他倆氣得頭疼,撐在桌邊沉着臉不說話。
梁嗣假笑着和稀泥:“各退一步各退一步。小妹無知便罷了,遠之兄又何必跟禮肅一般見識?皇妹,還不過來給你遠之哥哥賠禮?”
郁安深吸一口氣,笑了,“皇兄既說是我年幼無知,又何必強求我道歉?”
梁嗣沒想到這幾年他脾氣見長,臉上的笑容一僵,預備冷臉搬出太子的威嚴。
不料郁安話鋒一轉,又笑着說:“好啦!我與皇兄說笑呢——”
察覺到手腕處一緊,郁安擡眸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禮肅,示意他不必在意。
短暫的眼神交彙後,郁安側目看向趙遠之,不甚走心地說:“遠之哥哥,原諒我不懂事。你不會怪我的,是吧?”
趙遠之自認不會同弱女子計較太多,見他态度放軟,便清清嗓子不再追究,聲音緊繃地應了一句“自然”。
此類風波在之後裡也上演過好幾次,郁安不慣着趙遠之的爛脾氣,一見他刁難禮肅就直接怼回去,末了又裝柔軟,叫趙遠之不好再遷怒。
隻有一點,郁安想不太明白,為何禮肅越是長大情緒反而内收了,完全看不出幼時别扭刺人的樣子,像是徹底收斂鋒芒,變成了個好脾氣的人。
禮肅太好說話了,郁安非常憂心,總懷疑自己不在對方就會被悶聲欺負到哭。
于是他将趙遠之盯得更緊,不讓這人有機會找茬。
但禮肅好像對此不太高興,每次都會輕輕帶一下郁安的手,在他視線放在自己身上的時候,語氣平淡地讓他不必在意趙遠之。
郁安答應了,但還是不太放心,偶爾會偷溜過去看他。
撞見過幾次禮肅冷冰冰地将找事的趙遠之堵得失語,郁安終于稍微安心了一點。
原來禮肅并不是脾氣變好了,隻是不會再在郁安面前冷臉了。
郁安心中一松,沒再過多把心神放在太子以及姓趙的身上,專心守着他的阿肅。
秋末冬初之際,郁安染了風寒。
這幾年他不願在閨閣裡長待,總是圍着禮肅打轉,外出時雖也有意避免吹風受凍,但随着季節更疊依舊小病不斷。
近來天寒,郁安守在學堂外等禮肅下學,吹了幾場冷風,夜裡腦子就不太清醒了。
郁氏即刻讓香若去請了太醫,又揮退紫蘭等人,親自在郁安床前照料。
太醫對無雲宮深夜召集的事司空見慣,近年來國君分到公主這邊的目光也多了,太醫院的人更是不敢怠慢。
很快,那個常為郁安診脈的太醫提着醫箱來了,匆匆入了房門,為探出绯色床幔的那隻手号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