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君本沒答應,覺得未免敷衍,但有快馬傳信說月耀使者已經入了遠梁國界,不日就将抵達國都了。
這樣的情景下,國君也不好再另外設宴,便同意了王後的提議。
郁氏提及此事時,神色冷淡,隻誇王後識大體。
這樣順道的慶生,甚至早幾年母子倆私下慶祝來得快意。
可事到如今,孩子一日日大了,來到人前卻還是要看人眼色。
郁安對此沒有太多感覺,反倒安慰郁氏莫要在意,生辰年年都有,設宴也好不設也罷,不必讓無關的人妨礙心緒。
郁氏一怔,然後掩唇笑了起來,“我兒豁達,是母親不及你。”
但參加宴會确實是件麻煩事。
郁安被香若裹了一層又一層,内裙外裙層層疊疊,為了避風又披上了白毛大氅。
他一看見妝奁裡的胭脂都覺得頭疼,再三向香若确認是否一定要上妝。
及笄那日為了模糊他面容的棱角,香若巧手一揮,描眉畫黛塗脂點唇。
那次結束之後郁安洗了好久的臉,才卸盡了妝。
看出了小殿下的抵觸,香若這次沒再為他塗脂抹粉,隻簡單描了細眉擦點口脂就算作罷。
郁安松了口氣,忍着唇瓣上的黏膩,提着裙擺往外走。
禮肅已經在門口等着了,墨發朱衣,眉眼冷冽如攜春雪。
但他牽唇一笑後,那捧春雪很快化開,顯出五官妍麗來。
禮肅看着郁安走近,視線在他绯紅的唇瓣上停留一秒,而後聽見這位“端莊淑女”繃着嗓音說:“快扶一下我,裙子太沉了。”
禮肅伸出手,想讓郁安挽着他的小臂,沒曾想對方直接将手往他手心一搭,借着他的力道蹭進了他懷裡。
毛茸茸的大氅蹭到了禮肅的胸口,郁安擡起頭對他笑,“阿肅要扶好我。”
禮肅牽緊了他的手,往身後看了一眼,見香若垂着眼睛一副什麼都沒看見的模樣,這才慢悠悠收回了目光。
今年是暖冬,大雪一直到年關才落下來。
郁安讓郁氏乘了轎辇,由香若陪着先過去,自己則和禮肅慢慢步行。
出了無雲宮門,望見白雪自漆黑的天空傾落。
紫蘭遞了紙傘過來,看了一眼兩人挨在一起的衣袖,然後提着宮燈走在前面引路。
禮肅很自然地将傘撐開,為郁安遮去雪光。
他是知道紫蘭這個眼線的,有她在前,便避嫌般不再同郁安說話。
郁安也是不語,走了一會覺得身上太沉,就裝作踩雪滑倒的模樣往禮肅肩膀處倒。
禮肅将傘面一斜,用手扶了一下郁安的腰。
似乎還是不放心,他将執傘的手一換,隔着厚厚的大氅,扶住了郁安的肩膀。
郁安無聲笑了,往他身前一靠,由對方帶着自己前行。
宴會設在靠近前朝的大殿裡,白日裡國君已接見了來使,讓使者們在接待閣中稍作休息,晚間才參宴開席。
待兩人磨磨蹭蹭走到了前殿,殿中已隐隐傳出樂聲。
一到光亮處,禮肅就松開了郁安,在檐下收了傘,聽見旁邊一聲低咳。
他轉眸看去,“凍着了?”
郁安搖頭,“沒有。”
一路上禮肅都擋在他身前,抵去了大半寒風,若是這樣都還受凍,那這身子未免太嬌弱了。
禮肅用探尋的目光将郁安一掃,像是在判斷他是否在逞強。
郁安還沒來得及心虛,禮肅就已經靠過來,然後微一俯身,替他攏了攏敞開的大氅。
大殿燈火落入禮肅眼睛裡,将瞳色照得清淺,叫人覺得,日月光輝都不及他眸中神采。
此時此刻,郁安恍惚生出一個想法——
那個面對他人好意會下意識冷臉的小少年,好像真的長大了。
郁安有些難以将初見時那張倔強冷嘲的臉,與如今沉穩自若的禮肅聯系在一起。
這讓他覺得奇妙。
禮肅被郁安稀奇的目光盯着,倒也神色自若,理好氅衣後不急着收手,反倒替對方扶正了傾斜的發簪。
他的目光落在顯眼處的白梅玉簪上,“阿郁一直戴着?”
郁安知道他說的是什麼,點點頭,“嗯,答應過你的。”
禮肅先前要郁安長戴,隻是為了方便那兩位祈雨道長辨認公主是誰,卻不想郁安真的會說到做到,始終戴着。
這支梅花簪原是為祝賀對方及笄,但放在宮宴一類的場合未免被人看低。
于是禮肅輕聲道:“簪子太素,日後再送你一支。”
他笑顔一展,宛如昙花盛放。
郁安被美色晃了下眼睛,一直到入殿請安落座之後,喝了一口清酒才緩過來。
樂音婉轉,台上舞女姿态曼妙,回首擡袖,面紗被微風吹開一角,惹來觀者窺視。
舞姬雖美,卻抵不過禮肅一笑。
郁安收回目光,低頭專心用膳。
他本不欲多事,但無奈好事者太多。
郁安被人不算友善地打量了半天,忍無可忍,擡起眼睛看向目光的源頭。
見他看來,深目鷹鼻的男人笑了,将長袍一理,拱手對着國君行了一禮,“遠梁陛下,聽聞今日是公主生辰,可否容我們獻上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