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說書先生正唾沫橫飛,說着梁嗣的政治建樹,從前些日子的水利修繕,一直說到入秋後的科考主持,話裡話外都是吹捧。
茶館裡聽衆寥寥,聞言也是反應平淡,隻有少數幾個外鄉人滿臉興味。
見周圍人自顧自喝茶聊天,喧嚣聲都要蓋過說書聲。
有個外鄉人困惑道:“不是在說遠梁儲君麼,你們為何如此漠不關心?”
有書生回道:“儲君有所作為自是遠梁幸事,隻是……”
說未說完,他不知想起什麼,立即就佝偻着身子噤聲了。
有武夫接上他的話:“隻是這些事我們成日都在聽,句段都能背下來了,每個先生說得都大差不差,聽也聽膩了!”
“就是!”
“就是!”
鄰桌都在附和,書生探起腦袋道:“諸位,慎言啊!那位可是聽不得——”
有人反駁:“誰敢大不敬?那可是要人命的。”
另一個富家子弟笑道:“就是僥幸留命,官途也沒了,可惜可惜。”
武夫搖搖腦袋,撐着膝頭将茶喝完,“本就來聽個書,隻聽這個也無甚樂趣,也罷!”
說着,起身離開。
茶館裡安靜片刻。
說書先生又說起了太子的功績,底下人還是天南海北地聊着,這次連那幾個外鄉人也沒心思再聽書,湊到其他桌上,聽着三教九流談起近日的秘聞。
能叫這些人噤若寒蟬的,是放榜之後的驚變。
一位及第學子本已核實姓名紅袍加身,卻被一衆官兵以榜單有誤為由生生脫袍去冠。
可那後換上的及第之人,遠不及被奪那位。可見紅榜本就無誤,那學子隻是被有心除名,連中三元的風流人物就這樣在大街上風度盡失。
原是這位學子自诩清流,偶然遇見過梁嗣出遊,覺得華而不實未免鋪張,在詩文裡提過幾句。
梁嗣當時将他放過,卻挑了個這樣的時機報複。
此事一出,國中自然無人敢多議論梁嗣。
為挽回太子聲譽,王後在市井各處安排歌功頌德的人,又催着梁嗣出來做些于國于民有利的事。
在門客的出謀劃策下,梁嗣也确實做了,興辦學堂、資助醫館等等。
但前事太過,于事無補。
對于郁安而言,這是天賜良機。
儲君德不配位,就當新立。
郁安早就命人去招攬那飽受磨難的三元學子,送别禮肅後,換下衣裙親自去見了那人。
确實是個才子,折翼倒也可惜。若是做校考和監察一類的職位,迂腐些也無妨。
于是郁安對那人抛去橄榄枝,說若是還願為官就跟着他,不願為官就直接離開。
科舉之路已斷,他卻說還有辦法。
那學子警惕地看着郁安:“我不做亂臣賊子。”
郁安失笑,“你且放心,都是名正言順的。”
學子正迷茫,聽見郁安淡然道:“國君血脈,不是隻有梁嗣一人。”
回憶結束,這廂郁安在茶館看完一出戲,範泉終于找了過來。
“趙小将軍已經到了。”
郁安戴上幕籬就走。
禦香樓一品廂房内,酒菜已經上上來了。
趙遠之沒坐多久,就聽見漸進的腳步聲響。
在郁安推開房門的一瞬間,趙遠之已經迎了上來。
“玉安!”
郁安摘幕籬的手一停,“守在門口做什麼?”
趙遠之盯着他不放,“等你。”
郁安将幕籬一摘,指着旁邊的桌椅,“過去。”
趙遠之沒過去,而是緊跟着他的腳步進屋。
“坐吧。”
如是說着,郁安已經在主位上坐了下來。
趙遠之跟着他坐下,偷瞄着他瑩白的側臉,“一出宮就把我叫過來,什麼事兒啊?”
郁安決定先做鋪墊,“打仗辛苦,可是赢了?”
少有的寒暄令趙遠之意外。
他多看了幾眼郁安的臉,沒從對方的神情中看出什麼,隻好如實道:“幾支散軍罷了,自然不在話下。”
郁安笑了一下,“趙小将軍過謙了。”
素钗“女子”懶懶一笑,在趙遠之看來,勝似春花盛放。
“……公主謬贊。”
郁安取過杯盞,倒了一杯熱酒,“陛下也誇你年少有為,這次勝仗歸來,當是升官有望。”
他一直提官場的事,趙遠之有些不明所以,“陛下未提此事。”
郁安将酒遞給趙遠之,“論功行賞,加官進爵也不過是情理之中。”
褐色酒盞襯得那隻手肌膚雪白。
趙遠之接過酒杯,将杯中熱酒一飲而盡。
口中酒香四溢,趙遠之看着郁安的眼睛,胸膛熱了起來。
“升官倒是其次,有件事更為要緊。”
“……什麼事?”
“我和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