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霄又是一道劈面劍招,被輝寒劍輕松挑了回來,冥霜谷主尋得時機,在薛無折回劍之時快速結印,向他擲去一個冰霜陣法,但卻被郁安丢出的防護結界擋了回來。
冥霜谷主面色一沉,攻勢一轉,猛然襲向郁安,“郁安仙君自身難保,何必急着送死?”
“谷主說話好不中聽,”郁安撐起護身結界,穿過迎面撲來的冰流,擡刃刺向了冥霜谷主面頰,“誰死誰生還未可知。”
冥霜谷主眼睛一眯,身形膨脹數倍,再次召出金身法相。
“一個修為已毀的廢物也敢與我叫闆?”
郁安笑道:“谷主不若和我比一場?”
冥霜谷主不語,擡手的一瞬間天地震動。
郁安握緊了靈刃。
那邊薛無折避過離霄的一道殺招,忽然迎着暗器襲來的方向,飛身殺到那幾位長老面前。
青年面上帶着如沐春風的笑意,眸中卻是熱烈的殺意。
若非霜天錐使得偏斜劍尖,源水的頭顱已經落地。
源水被駭了一跳,被帶着抽身而退的空隙,一道劍光再次襲來,這次是直襲心口。
離霄挽劍擋下此招,不再拖延,召出金身以巨劍相斬。
薛無折毫不猶豫地擡劍接招。
面對大乘期的金光法相,所有肉體凡胎都難有還手餘力,即使不被靈壓掣肘,也會被可怖靈力攪成碎片。
但巨劍之下,薛無折安穩如初,輝寒重劍将那力壓一切的巨劍抵得不能前進分毫。
罡風吹得衣袍獵獵作響,青年揚唇一笑,一派不畏天地的肆意妄為。
先前兩人交手,薛無折雖應對有度,但靈乏劍顫,終有強撐嫌疑,如今倒是靈力浩瀚,如蘊湖海,正面應戰也毫不畏懼。
不僅重傷痊愈,甚至還上了一重境界。
離霄是真的訝異了,“為何你的修為又有進益?”
薛無折唇邊笑容擴大,隻是提劍攻向那巍峨法相。
這邊,郁安同冥霜谷主交手片刻,冥霜谷主見他靈刃召喚如初,周身靈力醇厚,和離霄所言的修為已毀大相徑庭。
他愈發猶疑,終于問出一句:“你身上的靈力,究竟由何而來?”
郁安不語,揮刃劃向他的頸側。
冥霜谷主身形一閃,躲開這道攻擊,擰眉思索道:“若我沒記錯,冰原那次你也有靈力,可你逃出玄光宗時就該是重傷,别說修為,能不能站起來都是問題。所以你的靈力到底是哪來的?”
郁安仍是不答,手下招式更加迅猛。
冥霜谷主目光陰沉,順着郁安的攻勢退回山林,看着純淨靈力吹卷零落竹葉,忽然靈光乍現,“難道是因為,瀚海吞星珠?”
看着郁安平靜的神色,冥霜谷主笃定了自己的猜測,狠厲的眼睛裡迸發出貪婪的光芒。
在離霄密不透風的攻擊下,薛無折很快召出銀光法相,挺拔入雲,堪堪觸及封山結界邊境。
下一刻,雙劍相抗,以天地崩摧之勢綻開靈流。
又一道可怖劍光砍來,薛無折以劍相抗,終于被接連不斷的靈力逼退半步。
而後越發猛烈的攻勢落了過來。
薛無折漸漸察覺到,這些人在有意逼他上山。
山上會有什麼?
薛氏舊址,被這些人拿來做了什麼?
他眉目冷了下來,在玄劍又一次掃過了的時候,踩上了山階。
攻勢一波一波壓過來,薛無折法相漸漸維持不住,和郁安慢慢朝着山頂退去。
山頂之上,外延的枯枝敗葉和焦黑殘垣同從前一般無二,但中心腹地已成荒土。
荒土殘灰由祠堂地界向外拓展,焦枯木林被夷為平地,整座山巅成了空落寂野。
薛無折目光隻落在被掃平的地界上一秒,數道寒風襲來,是霜天錐。
他接下這道冰錐,下一刻就來到偷襲者面前,貫穿了對方的胸膛。
西門長老還沒來得及發出痛呼,隻感知到本命法器的寒霜氣息在心口攪弄,生機漸失之際隻能顫抖地記住薛無折沉若寒淵的眼眸。
其餘幾個驚怒交加,一道玄鍊襲來,薛無折抓住鐵鍊,臉上浮現出冰冷又殘忍的笑容。
離霄适時現身奪回玄鍊,長劍一揮,重新打到薛無折面前。
“該與你交手的是我。”
薛無折眉目半壓,揚劍斬向了離霄。
兩人打了數個來回,在薛無折頹勢愈顯之際,絲絲縷縷的黑氣纏了上來。
“諸位真是打得熱鬧啊……”
陰冷又不詳的氣息盤踞空中,場中人的動作慢慢停了下來。
離霄長劍未落,狠聲質問:“何方鼠輩——”
稀稀落落的笑音傳出,幾道身影剝落僞裝的外皮,濁氣濃郁,瞳膜猩紅。
“打擾宗主雅興,隻是這薛無折的性命,該是我們的。”
離霄皺起眉:“魔修?”
為首那人語氣懶散:“我們無意與宗主争鋒,來到此處同各位目的一緻,要薛無折死。”
離霄面不改色:“你們要他的命,為什麼?”
那人搓着指節,慢悠悠道:“此事起源在滄瀾島,薛無折殺我胞弟,雖說魔修無情,但血脈至親之死,怎麼也該讨回來,您說是不是?”
郁安皺眉,追憶起在滄浪島的往事,依稀想到薛無折當時似乎确實殺掉了不少魔修,為首的那個頭骨都碎了。
陳年往事牽扯至今,倒成了一樁麻煩事。
“我不管你們有何仇怨,”離霄抽出插進薛無折肩頭的玄劍,染血的劍尖指向這些不速之客,“但魔修都該死。”
“離霄你何必這樣迂腐!說是為了大義卻又幹出圍殺這樣的陰損事,我看你們正道也不過如此!”
為首的魔修冷哼,晃動着手裡的魔幡,“你們都有傷在身,若我們一舉攻來,隻會是兩敗俱傷。不如這樣,你們将薛無折讓給我,屆時我把他的頭送還給你們?”
離霄的玄劍不動分毫:“異想天開。”
說話間,山巅聚攏的陰雲更重。
有風吹過,玄色劍尖的落下血珠,那片空闊漆黑的荒地漸漸亮起色澤。
金光遊蛇般蔓延,靈力流淌如水,勾勒出似曾相識的紋路。
陣法層層更疊,由中央向四周散開,三方壓陣之物皆是天地間不可多得的靈珍。
中位陣眼空懸,形成未知漩渦,久望過後像是能吞噬魂魄。
那魔修一驚:“這是?”
薛無折目光漸漸冷漠,握緊了輝寒劍。
聚靈轉移相輔相成,要的是靈脈和氣運。
那照耀天地的金光太古怪,衆人面上的驚懼散去,神情隐隐激動。
光線映在那一張張正道君子的面容上,沒有守正不撓,隻有滿心私欲。
魔修們窺見事态反常,為首的那個收了魔幡,看了看滿目冷凝的薛無折,又瞥了一眼離霄的灼焰玄劍,腳步微動。
金色光芒延展至腳邊,幾乎将整座山峰都點亮。
黑影悄無聲息地離去,藏進山林還是結界邊緣,要殺還是要抓,這都是收尾時的事了。
眼見着靈脈大陣被煥活,離霄面色稍融,長劍一轉重新襲向薛無折。
然後被輝寒劍擋了回來。
那柄重劍本已光輝暗淡,此刻卻在主人手下展出光華。
戰意濃郁,竟将離霄逼得後退幾步。
薛無折沒有窮追不放,飛身靠近那片腹地中心,擡劍就要搗毀這個越發明亮的大陣。
幾大長老追趕不及,是冥霜谷主驟然出聲:“你師尊的命,不要了?”
薛無折動作頓住,猛然回首。
隻見郁安右肩錯位,半跪在地,靈刃紮入焦土,觸及陣法的金色邊界。
冥霜谷主押着郁安的肩,冰錐抵在對方帶着冷汗的蒼白脖頸。
見薛無折眼神陰郁,冥霜谷主嘲弄一笑,“這可是你愛護有加的師尊,薛無折,你該三思。”
郁安垂眸一笑,“我與谷主積怨已久,即使薛無折退讓,您也不會放過我,不是嗎?”
谷主押着他的肩膀,“若你們交出盜取的法寶,留你一命又有何妨?”
“盜取?”郁安抓住這個詞,笑了一聲,“諸位真是,好不要臉。”
他神色中的諷刺意味十足,若在場人還有良知隻會覺得面上無光,可離霄卻不為所動。
視線轉向薛無折,離霄漠然道:“已過十載,我等都有所進益,你可看得出這陣法與從前有何不同?”
薛無折目光定在郁安頸側的冰錐處,長劍收至腕側,并不理會離霄的話。
離霄不在意他的無視,玄劍點地,“你天資卓越,該看得出此陣已成,若想你師尊活命,你就該——”
話音未落,一側紛亂。
受制于人的郁安忽然暴起,左手攥住冥霜谷主的手腕一帶,其後就勢拍向對方胸膛,以靈力震開緊随而來攻勢。
尖錐擦過偏移的頸側,他眉心不動,旋身接上自己脫臼的手。
脫身之後再召靈刃,虛浮駁雜的靈力渾然一改,變得淨澈壓身。
他還未抽身遠離,一道強勁的定身術落在腳邊,灼燙的劍意抵上了背心。
玄劍抵住郁安命脈,離霄語氣了然:“原來是吞星珠。”
所以靈力才會調用自如。
困惑得以解答,離霄手中的劍前移幾分。
聆仙派的符修們面色蒼白,掐訣捏符使勁渾身解數拖住薛無折。
結霜地面定住腳跟,玄鍊圈住腰腿,壓制符咒迎面撲來。
薛無折眉目沉黑,手臂猛然發力,将玄鍊主人拖至身前。
那長老面色驚駭,還沒發出慘叫,就被丢進了金陣空懸的漩渦裡。
陣□□轉,屍骨無存。
沒等周圍人反應過來,薛無折周身銀光驟現,震退了所有的束縛。
輝寒劍襲向面門時,離霄神色未改,視線落在旁邊啟動的陣法裡。
困在陣法中的郁安面龐帶血,目光如冰地看了過來。
“取出吞星珠,他還有命活麼?”
千鈞重劍刹那止息,清輝寒光照在離霄臉上,卻不再前進分毫。
離霄緩緩道:“你們還能逃嗎?”
他們逃無可逃。
這封山結界裡,去哪都是死路一條。
被往事與私情掣肘,磨滅骨性淪為狼犬,連性命都隻能作為他人的棋子。
所謂的絕世天才,也不過如此。
薛無折眼眸半斂,幾近冷漠地俯視着離霄。
離霄眼神不動,倏然向薛無折擲去一掌。
這一掌含着大乘期的七分修為,足夠叫小境界的修士骨碎神毀。
薛無折被拍得倒退幾步,踩到金陣邊緣。
接着,鋪天蓋地的強悍靈波襲來,将他徹底打入陣法。
正是此刻,原本金光氤氲的大陣亮出強光,紋路扭曲掙動,猶如枯死之物一瞬之間被注入生機。
吞噬血肉沒有帶來的撼動,自此盡數顯現。
不可勝數的金色符法攀緣而上,将他強行拉向湧動的漩渦。
看着薛無折冰冷的鳳眸,離霄收回手,神色淡然道:“舊陣被毀,新陣已成。天階法器無處可尋,那便用你的根骨來做壓陣之物。你們薛家人的用處,也僅限于此了。”
玄劍插入焦土,困住郁安的陣籠紅光大亮,熔煉陣法被啟動了。
吞星珠開始發燙,郁安額頭滲出冷汗,下意識看向薛無折。
那人衣角已被金紋燙化,正目光沉沉地望着這邊。
瞳若寒潭,眼如細柳。
已入絕境,不改傲骨。
離霄冷冽的聲音自上方響起:“你二人,今日都該都葬身于此。”
血肉被煉化的灼燒感蔓延全身,郁安清冽的眉目反而沉靜下去,低眸看向熔煉陣法邊界。
“是麼?”
他神色有異,離霄等人心間一詫,看見他丹田處吞星珠灼灼發光,确實是毫無反抗之力正在被煉化無疑。
問題不在郁安,那就在……薛無折。
在衆人齊齊落過來的目光裡,薛無折恨意凝重的表情隐去,逐漸變得風輕雲淡。
璀璨金光中,青年眼底翻騰起濃墨般的黑暗,薄唇緩緩勾起。
輝寒劍一轉,流淌着淬銀劍光,猛然揮向天際。
與此同時,遠方的群山漸漸亮出光芒,地面震動,陰雲重開。
天地巨動裡,蔓延百裡的銀白光輝突兀顯現,向着雲硯山這一核心收束。
叢林草木山岩溪流,銀色紋理接連成片,沿着山岩蜿蜒而上,頃刻間出現在所有人腳下。
銀光耀眼,籠罩在金陣上方,恰如遊龍入海,急速向着薛無折腳下席卷而去。
雙陣共存,金銀交輝,紋路分毫不差。
竟是又一個靈脈大陣!
望着分庭抗禮的兩方陣法,離霄神色一變,“你要做什麼!——”
幾乎是在他質問出聲的一瞬間,原本沖撞不休的兩道大陣分出勝負。
銀輝毫無保留地刺進金光裡,符法紋理的所有空隙都被填補,壓得熱岩金光愈發黯淡。
兩道取納靈脈的陣法相互碰撞,連接着幾大宗派腹地,稍有閃失,幾宗積蓄的百年靈脈就會消耗成空。
故而在薛無折揮散金色符法,靠近陣眼漩渦時,幾個宗派主勃然變色。
變故已生,此刻成陣隻怕會适得其反。
郁安看準衆人心神巨震的時機,立即擡刃鑿向囚籠。
這一擊凝聚了全身靈力,熔煉陣毀去的那一刻,郁安接到了重見天日的吞星珠。
而另一邊,薛無折看清了高位者眼中的顧慮,唇邊笑弧擴大,縱身就跨入了翻湧如潮的陣眼漩渦。
數之不盡的銀光纏上來,重劍劍穗化作護身結界,山水紋樣盡顯。
在青年墜入金銀漩渦的刹那,雙層大陣掀起了撼人心魄的巨大波濤。
天地失色,萬物寂靜。
劇烈的沖擊下,金陣一靜,片刻後因為注入了陣眼而光芒大盛,與霜冷銀光僵持不下。
看着交錯的金銀光輝,離霄冷笑:“憑微末之力也想反敗為勝?薛無折,你又輸了。”
他擡手就要為金陣注入靈力,卻發覺原本沉寂的銀陣重新流轉。
以陣眼為核心,清寒銀光一圈又一圈綻出光輝,宛若日升月恒的規律浪濤。
這愣神的刹那,一道月色靈光倏然落入漩渦,片刻後,強大的靈力自大陣中心爆發。
氣浪滔天,吹得所有人東倒西歪,難以站立。
在照亮天地的銀輝中,郁安按住空蕩的丹田,仰頭對離霄微笑。
“是你們敗了。”
蒼穹雷聲隐動,山巅狂風驟起。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盤踞地面的金紋被銀潮沖毀。
而後,銀輝大陣憑着碎陣餘波,完成了最後一處重構,萬千符法陡然運轉,向着濃黑天際直沖而去。
銀光驅散陰雲,帶着直入雲霄的磅礴威壓。
在沉雲散去的時候,聯結三宗的移靈陣法生效了。
但這一次,秩序颠倒,仁慈與貪婪的惡果重構,施予與掠奪完成互換。
若群雄環伺,虎狼如織,要想闖出生路,隻能破而後立。
以強勝強,以戰止戰,這些高位者倨傲不堪,早該嘗嘗那些被他們踩在腳下之人的苦痛了。
薛無折以身入局,不論是根骨還是血肉,自認都能舍棄。
本做穩固地脈之用的陣法,成了反噬三宗的最後出路,為此即使以根骨性命為籌碼,薛無折也不懼一試。
既然都是移靈大陣,那麼是汲取還是給予,就該以實力說服人心了。
在吞星珠也注入靈陣後,郁安看着光芒刺眼正在極速運轉的陣法,知道他們賭赢了。
大陣已成,幾家弟子感知到空氣中濃郁得幾乎讓人憋悶的靈氣,滿是茫然。
離霄和冥霜谷主面沉如水,看着陣法中的高階防護咒,知道他們的劍光法訣都不會奏效。
他們用無上法器作為壓陣之物,就是防止對手毀陣,沒想到反倒束縛了自身,如今隻能眼睜睜看着天光重臨,幾宗靈脈被綿延不斷地反汲到雲硯山。
在壓頂的雲層散去後,銀色漩渦歸于平靜。
一息之後,平靜如水的銀面泛起一絲波動。
離霄眉頭緊皺。
冥霜谷主面色鐵青,“怎麼可能?!”
大陣已成,薛無折作為陣眼,難道還有生還的可能?!
這怎麼可能!!
但不論幾人是何反應,都隻能看着靈陣中心波瀾愈大。
終于,一道颀長人影緩緩現身,而後手臂一撐,徹底脫離了那片濃稠的銀白。
踩在流轉的陣法上,卻沒驚起陣法的反噬。
青年抖落劍尖餘污,柔聲感歎:“風水輪轉,因果有時,确實如此。”
走近後,他收劍扶起地上的郁安,讓對方慘白的臉靠在自己頸窩,這才對一衆面白如紙的大能颔首。
“諸位,這一局承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