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無折死死按着郁安的脊背不放,并不回話。
見他狀态始終不對,郁安點了點他的肩膀,輕聲道:“薛無折,你松開些,好悶。”
薛無折頓了頓,終于松開了他。
距離拉開後,郁安目光上移,首先看到的是薛無折微微上揚的眼睛。
流暢柔和,内裡蘊着深重的墨色。
轉瞬之間,化不開的濃郁偏執散去,變成了煙波缥缈的柔和。
再次确認了郁安的狀态,薛無折面上也沒顯出多少放松的神色,開口時嗓音發啞——
“你睡了很久。”
郁安觀察着他情緒明滅的眼睛,有些遲疑:“很久嗎?”
意識昏沉,對時間的感知能力也會減弱。
郁安已認出自己身處之地,是他們初臨雲硯山時住過的樓閣客店,當時還在此地打探過雲硯鬧鬼的傳言。
時過境遷,而樓外竹海在那場圍獵之中損耗殆盡,但眼下閣樓外竹音喧嚣,竟已重煥生機,也不知到底是過了多久。
看出了郁安的疑惑,薛無折淡淡道:“距雲硯山之戰,已一月有餘。”
手掌滑向郁安腹部,他眼簾半垂,又問道:“當時,很疼嗎?”
比起熔煉的灼痛,更多是憂心薛無折的處境。
所以郁安回道:“還好。”
半是寬慰的話語似乎達到了預期成效,薛無折眼睑一擡,對郁安露出一個很輕柔的笑。
接着,他說:“我會殺了他們。”
離霄等人境界太高,皆是數百歲的大能,即使薛無折是被認定的氣運集結者,隻靠短短數十載的修行也不可撼動。
他二人太年少,縱有天資機緣,在這場圍獵中也逃無可逃,拼盡全力才尋得轉機。
蜉蝣撼樹,成敗已定,但郁安知道,薛無折從來不懂知難而退,若決心已下,此人拼死也要做。
說話時,青年鳳眸漆黑,彰顯自己所言不假。
即使路程千難萬險,他也終會做到,何況寒雨已盡,已聞得到拂曉花香。
之後郁安問到薛無折以身入陣的事。
這并完全是計劃的一環,兩人最初創陣是以備不時之用,關于最終陣眼的設置,隻是定在雲硯山,以輝寒劍為匙。
當日他們被逼入絕境,薛無折望着空懸的陣眼,電光火石之間就做下決定。
若要大陣穩固,确實需要一個極強的壓陣之物,他本想選用一件天階法寶,可看清了郁安所受桎梏,選擇将雙陣相合。最快破局的方法,就是以強勝強,靈脈大陣誰都能設,那麼為什麼不是他呢?
被外人盛贊的天資,皆系于根骨,若是無法打翻設下的棋盤,一切努力都是枉然。
布陣者以身入局,終于赢下這一局。
雖說天道眷顧,但也是事在人為。
銀光長盛,變為金烏之後的不落長月,重新照耀這片焦土。
薛無折的血肉沒有折損在激蕩的漩渦中,再出世之時,千機髓密不透風的厚重防護已薄如蟬翼,輝寒劍劍光暗淡,那位劍靈前輩已陷入了沉睡。
陣法由布陣人心念牽動,既成的靈陣也是如此,就算主人成為陣眼也不例外。
根骨做了陣眼,就意味着陣法系于一身,即使撿回性命,也永生與陣法符咒相連。
此後主人安康,陣法靈動;主人亡故,則陣法逸散。
靈陣永束山間,而陣法主人也有了另一重身份——
守山人。
陣法運轉不休,需要守山人長存于此。
相應的,在雲硯山地界,守山人也是全然安全的,能将此方地域盡收眼底。
靈脈大陣連接三大宗派,隻要薛無折心念一動,可以輕松将那些地域延綿百年的福運靈氣納入掌心。
命脈掌握在别人手中,再蠻不講理的修士也隻能伏低做小仰人鼻息。
望了望薛無折手心的長劍,又看着布滿山巅的靈光,幾個宗派默契地不再動手,隻能請薛無折收手,對薛無折提出的所有要求都隻能忍耐。
達成共識後,離霄等人的面色都很不好看。
薛無折才不管他們是和心情,身形一閃就帶着昏迷的郁悶消失無蹤了。
開始的半個月,郁安狀态急轉直下,薛無折過得暗無天日,并沒有理會幾宗接連不斷的傳音。
郁安的狀态恢複後,薛無折過得也不算多清醒,每日守在對方床前替對方療愈經脈,或是去修補圍剿破壞的地界,又将破敝的山莊整理幹淨。
他自認有事可做一切正常,可在那些重歸的百姓看來,這位白衣仙長實在奇怪。
這人行蹤規律得過分,不是在閣樓上就是在竹海那邊,看上去溫良和藹,但偶爾的眼神又吓人,在夜裡偶爾還能聽見閣樓上的哭笑,這未免也太唬人了。
友人重傷,自己也不至于感同身受成這樣吧?
況且,比起屋内躺着那位,這位難看的臉色才更像是去地府走過一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