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寂靜,公玉晁剛準備揚起得意微笑,就聽見一個清淩淩的女聲。
沈寒煙把酒杯放在一邊,許是飲了些酒的緣故,眼角眉梢帶了些不自知的風情,偏偏說話清晰異常,不見一絲醉意。
“大夏地大物博,景色環境多樣,自然地理也複雜,有四季宜人的,也有極寒極濕的,都是上天恩賜大夏的,聽聞漠北向來信神信天,可惜卻盡是極寒之地,便是連河都少了幾條,大皇子見識到我們的一道河流便開了眼界,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大皇子作為使臣來我國土,能開開眼界,也是我們盡了地主之誼了。”
沈寒煙着重咬重了臣字,含笑看着公玉晁,直到後者笑意收斂,她才慢悠悠停了下來。
皇帝肉眼可見的臉色轉晴,開了口,“公主年紀尚小,說話直率,大王子莫要見怪。”
公玉晁哼笑一聲,點點頭,倒是坦然認了,“是我言語不周在先。”
“之後便是這兩位公主之一嫁與我漠北了,你卻還不懂以禮相待,今日月色正圓,正代表着兩國邦交美滿,之後兩國姻親,便是一家,恰如此月,團圓周全。”
下馬威給不成,便立刻躬身,沈寒煙定睛看了說話人一眼,是個老者模樣,他說完俯首,“臣乃漠北可爾木封臣王爺,大王子氣盛,還請大夏聖上莫要見怪。”
皇帝終于有了一點笑模樣,“這是自然。”
原本在旁一直不知所措的李妃終于松了口氣,下意識看向沈寒煙,後者對上她的眼睛,卻在下一刻移開。
李妃張了張口,卻也不知道說什麼。
晚上的宴飲,除卻開頭的插曲,使臣團提了一嘴互市被皇帝岔開了話題外,就平淡過去了,倒是并未在第一次的宴會上就提聯姻的人選。
但沈寒煙清楚,這天是遲早的。
夜風吹過,微微發冷。
果然如她所料,宮中已經傳遍,太後的意思,最後聯姻的人選基本已定,隻待陛下聖旨降下。
大夏六公主,沈寒煙。據說,也是大王子的意思。
此事傳開,就連李妃都沒有異議。
當夏盈把這件事告訴沈寒煙的時候,沈寒煙在低頭畫畫,說了一句知道了。夏盈淚眼汪汪,“怎麼就連李妃娘娘也...”
她實在想不到,生身母親,也是這樣說舍便舍的。“公主,咱們怎麼辦啊...”
沈寒煙不做聲,仍然畫着那幅畫,夏盈抹了把臉,低頭看向那畫,居然是張極精細的水位圖。
她遲疑了一下,這是...黃淮河?
夏盈順着沈寒煙目光看過去,蓦得睜大眼睛,那圖精緻得不像話,與尋常水墨山水大相徑庭,而是以一種極其細膩的勾勒方式刻畫,沒有哪種畫會這麼精細得将每一個溝壑的縱深都畫出來,甚至還貼心得附上了水位的高低,給治理水患之人十足的參考。
“這是....黃淮河?”這圖過分精美,一般人看着這張圖,一眼便能認出這是哪。
“對。”沈寒煙點頭,又添上一筆,“裴斯年走之前找我要過,正好近日清閑,便畫了。”
夏盈聲音都抖,“殿下,這都什麼時候了,您還...好歹為自己想想吧。”
沈寒煙收起筆墨,“我就是在為自己。”
前朝确認,在父皇面前,隻有足夠有用才會被留下。
漠北使臣首次到來,便拿水患的事兒大做文章,皇帝事後大發雷霆,下了死命令,要求兩月内必出結果。為此,前朝吵得不可開交,工部要求築壩修堤,戶部便反駁說籌不出銀子。翰林院日日上書請皇上推恩立政,救百姓于水火,可偏偏地方總督千裡奏報傳消息來說刁民反叛,請朝廷鎮壓。禦史台忙着參人,近幾日光是因治水不力被落罪抄家的便有幾十人,京官地方官,一應具備,當下最忙的反而是北鎮撫司。
僅僅半月,便有近三十封彈劾的奏折彈劾駐黃淮三省巡撫,裴斯年。
無一不是說他毫無作為,草芥人命,是個佞臣,要求修提換人。
裴斯年是個草芥人命的佞臣不假,不修工事,一面增加河道縱深,一面能清淤泥進下路,肥沃土地,甚至連人力也費得最少,可以說是當前最快也最有效的方法。
隻可惜,這辦法雖快,可也最要命。
因為,要至少放任洪水沖上一兩個月,甚至還要加修工事,将水聚攏。
那可真就應了一聲洪水漫天。
可若是像那些上書折子說的那樣大興修建堤壩,乍看是做事了,可根本擋不住洪水泛濫。年年修堤年年塌,每層刮下的銀子如汪洋,偏偏化作沙土遁入黃淮,最後反而增高了水位。
可哪怕這樣,要求修堤的折子也海一樣遞上來,簡直成了一道生意。
不修堤,哪來的錢呢。
也正因如此,年年鬧水患,要不是漠北使臣直白得揭開這層遮羞布,惹得皇帝震怒,怕是全都要見怪不怪了。
而裴斯年的法子,雖然狠辣,但着實有效。
臨行前裴斯年提議合作的話猶在耳畔,沈寒煙清楚,這或許是她唯一的機會。
隻是她着實想不到,重活一世,到頭來身邊還是隻剩了個裴斯年。
聯姻之事一旦定了,人選一般都由後宮做主,太後發話,父皇未必會說什麼,隻有拿出價值來,才有留下來的希望。
她打算幫裴斯年一把,也順便幫自己。
她扇了扇扇子,将畫中墨迹吹幹,“去見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