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安靜,又醞釀着恐懼。
持光者說,“下一個。”
于是人們參與分組,展示能力,然後走入黑暗。
第二個洞口。第三個洞口。第四個洞口。
人們無法得知不同洞口後都有怎樣的際遇。
就像參加宣講會的應聘者不會被告知其他人得到的薪資。
他們似乎都不為能力本身而苦惱。
有人能抓碎岩壁。
有人随意扭曲自身肢體。
有人自愈能力極強。
有人溶解岩石。
我原以為分組是看能力類型,但也有相似的能力者被分去了不同組别。
持光者心中應該自有一套标準。沒人摸得清那套标準是否公平,也沒人敢再提出抗議。
但人們本能地知道,如果有人在鑒定能力,說明對方需要能力。
不管前面是怎樣陌生的世界,能力強的人永遠吃香。
我從别人的展示中尋找靈感,檢查自己的身體,試圖發現不自知的長處,然後絕望地一條條排除掉那些答案。
十人。數十人。接受分組的人越來越多。
我開始感到焦慮。
我知道的,招聘會沒義務招滿所有人,未必每個應聘者都能擁有交上履曆的機會。
落選者會怎麼樣?
持光者不在乎湖中那些未能抵達集合處的人,也不在乎分組前的人數消耗。
他麻木地完成工作,看起來沒有任何考核指标的壓力。
又或者,他有考核指标,那指标遠低于現在聚集的人數。
那更糟,因為他或許會提前收工。
我不能繼續躲藏下去了。水中的人越來越少。當前人離開,遠處的人就會靠近岸邊。
我也在往岸邊靠近。
我依舊懼怕洞窟深處的黑暗,我更懼怕被遺落在湖水永遠的黑暗中。
那等待的煎熬如此漫長,又因一無所成的焦慮空耗而短暫。
隻是一瞬間,我就像個毫無準備的裸考生一樣,站在光圈的正中了。
我知道持光者正看着我。
我幾乎因漫長的踩水而虛脫,冰冷的濕衣使我瑟瑟發抖。頭發濕哒哒地黏在臉側。我盯着腳下的地面,說不出話來。
沉默。沉默是畏懼的我。
我已經覺醒了能力。我試圖說服自己。我一定是太擅長想象糟糕的可能性了,打心底沉浸在沒有能力的懼怕中,才騙過了自己,沒發現那顯而易見的事實。
我設想着,隻要臨場時逼自己一把,我就能發揮潛力。
在人生的考場上,我經曆過那麼多場裸考,有些徹底搞砸了,但有些結果還不算太糟糕。
我能做到的。
我盯着地面,甚至從恐懼中生出幻想,以為那裡即将浮現出什麼異景。
我幾乎看到了有火焰在那裡熊熊燃燒。
好安靜。持光者還在等待。
我聽到自己的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
我突然無法自控地想起多年前,有一次我弄丢了剛取到手的助學金。
我不相信那是被人偷走了。因為被盜竊的失物絕不可能回來。
一定是我粗心大意放錯了地方。就算我已經将背包和宿舍的角落搜查了數十遍卻一無所獲,它也肯定藏在某個我還沒找到的地方。
那之後的三個月裡,我會在洗衣服時疑神疑鬼地尋找夾層,會在突然半夜起床去摸衣櫃和地闆的夾縫。我時常臆想,覺得它會突然出現在我的背包中,會掉在走廊的角落裡。有一次我幾乎以為在一個公共的垃圾桶裡看到它了。我确信我在空蕩蕩的桶壁間看到了它。
但那種近乎絕望的臆想不是真的。
就像現在這樣,我孤零零地站在岩石上,除了從衣角淌落的濕漬,被我緊盯的岩面什麼都沒有。
我的唾沫像漿糊使我張不開嘴,可當持光者不耐煩地嗯了一聲時,我立刻能夠出聲。
我的病痛會在任何外界壓力前讓步。
我小心翼翼地請求,“抱歉,我太緊張了,可以等我一會兒嗎?”
持光者說,“第一個洞口。”
這是預想外的答案。先前沒有人被分配到這個答案。我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我最怕自己在弱小的時候被人訂上不可更改的标簽。哪怕那弱小就是我的常态、我的真實。
在上一段人生,這種無力感就始終跟随我。
在被招生老師拒絕的時候,在被雇主評頭論足的時候,我有什麼資本去祈求别人相信我那無法被證實的前途和潛力呢?
隻有曾經風光過的人,才說得出莫欺少年窮那種話語。
我早沒有那種自信。但我從不放棄任何指望。哪怕我悲觀的性格總在拖後腿。哪怕我唯一的武器是拖延。那種黏黏糊糊的厚臉皮很讨人嫌,但唯獨有用。
我走過持光者後,在離開光圈前直接坐到地上。我說,“我遊了太久水,走不動了,歇會兒再走。”
持光者不會驅趕我。他不敢帶着他的光源再向洞窟内深入哪怕一步了。
其他人類的評價看法又和我有什麼關系?他們隻能投以鄙夷或不滿的視線,當他們能夠碰到我的時候,也是他們該專心面對自身命運的時刻了。
沒有其他人照抄我的無賴。同樣是聽天由命,往前與更早出發的同伴會合,也好過和我這樣的廢物為伍。
他們是有能力的人。他們沉默又生氣地從我身側走過。
我知道自己隻是在拖延時間。
光源是為了分組而存在的,當分組結束後,持光者不再需要驗證人們能力的真假,黑暗和危險就随時會到來。
坐在光圈的邊緣,我的眼睛逐漸習慣了這裡的光線強度。
我想起那個冒險者曾在這裡慘叫。他窺探到了什麼?
我萬分恐懼,但我強迫自己提前窺伺自己的命運。當父親臉黑時,提前看他拳頭的方向是很重要的事情。這也是我自小學到的技能之一。
我頂着壓力轉頭望向黑暗深處。
那個怪物就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