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生物嗎?我不禁懷疑。那種聲音比起語言,更像是摩擦,是一陣陣咕叽咕叽的攪動聲,濕哒哒,黏糊糊,讓人想象出海藻蠕動的場景,又像是什麼東西在胃液裡消化的聲音。
那聲音的範圍很大。有時很悶很遠,像是從高處的穹頂傳來。偶爾又在極近處響起,簡直就在耳邊,就擦着我們的後腦勺飛過。
我的身體幾乎是緊貼着地面,就如大哥所說,這樣過度壓低的爬行姿勢會加倍耗費力氣,很快就讓我四肢酸累。
我現在能理解為何規則是不能起身,但我無法理解的是,最初找到這條規則的勇士,是如何想到要嘗試從這裡通行,從這無法理解的生物的腹下穿過。
我咬咬牙,鼓起勇氣慢慢撐起身體。我不能掉隊。黑暗中不能再交談,我無法确認同伴的位置。
他們三個的初始位置就在我的附近,但他們不會無限度地等我。我也不想揮霍他們對我的耐心。
我艱難地往前爬去,在黑暗中碰到了小妹。她停下來,和我互相摸索着,讓我再次參考她肩膀的高度。
我們幾個人在有意識地靠近。我又遇到了大哥和小弟。我們默契地散開合适的距離,便于彼此行動,又時不時會撞到一起。
這條通道很長。我的身體越來越疲累,心神卻始終緊繃。高處的黑暗中究竟藏着什麼呢?
頭頂的生物似乎還在翻湧,究竟哪裡才是它的盡頭?如果它在移動,如果我們走錯方向,我們還能夠離開這裡嗎?或許我早就已經走入了它的肚腹,在順着它的食道自投羅網。
這種恐懼在不斷積累,無法停止。我沒有忘記我那該死的能力,但人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就像無法控制自己的生理。
頭頂的聲音每一次響起,那砝碼就加重一分,讓我的理智失衡。
我沉浸在自己的恐懼中,沒有察覺,或者說我不願意去察覺,那樣古怪的聲響正變得越來越密集。
這種現象正常嗎?我無法出聲詢問。我的同伴沒有抛棄我,但我能感覺到他們的動作也在越來越緊張。
然後,我猛一個激靈。頭頂有什麼東西觸碰到我。柔軟,松弛,修長。
那玩意扭曲着,順着我的腦袋滑下來,在我頸上盤了一圈。
我下意識停住了呼吸。
這就是最艱難的時候了。但是我還沒有死。沒有被毒蛇咬中。沒有被繩索絞死。沒有被觸手卷走。那玩意隻是安靜地纏在我的脖子上,不急于給我更大的驚吓。
因為沒有立刻死掉,我反而多出了些無畏的氣概,近乎麻木機械地繼續往前爬去。
求求我的精神疾病讓我快點解離。或許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這樣麻木的理性,就是已經解離的症狀。
我的所有思想,所有感知都已經不在自己的腦袋裡,而是懸挂在脖子上,以一種悠閑惬意的姿态搖搖擺擺。
它沒有拉扯我,沒有與上方任何生物的肢體相連。
當我繼續往前爬行時,那種危險又松弛的感覺讓我判斷出,它是獨立的一小段。
感激它的靠近,我不再懼怕頭頂上方可能存在的它那萬萬千千的同胞了。我沒有餘暇去聽任何古怪的聲音。
我不會招引來更多蠕蟲,不會陷入萬蛇窟,不會被海藻般的觸手吞沒。
因為我現在心裡隻有它一個。
我忘記了身體的酸痛,不知疲累地透支力氣往前爬着。
我自嘲地想着,這樣盲目這樣危險這樣奮不顧身,在即将崩潰的世界裡被唯一亟待解決的問題驅使着不斷行動的感覺,大概就是所謂的愛情。
最後有人拉了我一把,将我從那深窟中拖了出來。
“到了。你還好嗎?”
我閉了閉眼睛。在黑暗中這個動作沒有實質意義,但能讓我冷靜。我盡量不驚動别人,小聲地告訴大哥,有東西纏住了我的脖子。
當初曾在鋸齒杆下護住小弟的那種無形力場,很快就套住了我的脖子。
在光照亮起來之前,我一把扯下纏在我脖子上的那玩意,用力掼在地上。
礦隊的其他人正在拿出光珠子。沒有人留意到這邊。
極為微弱的光線中,我看見我手中的生物,形似肥大的蚯蚓,一圈圈臃腫的環節還在鼓脹收縮。
我惡心得立刻松開了手,用鋸齒杆将它戳穿,釘在地上。
小弟走過來,用混混的氣魄将它從頭到尾都踩碎一遍,漿液咕叽咕叽地從那張皮中被擠了出來。
“很像螞蟥。有沒有被吸血?”大哥謹慎地問。
我立刻摸了一圈自己的脖子。小妹無言地走過來替我檢查。
這裡是一間小小的礦室。
礦工們臨時堵死了來時的路口,在封閉空間中拿出了光珠子。
從溫度來看,這裡的資源不算豐富,地理上又被外面那些見鬼的環節動物隔絕在一條死路裡。
但或許就是因此,這間礦室才輪得到我們這些人類來開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