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拾了小妹的那份行囊,将其中還有用的東西挑出來。
我勉強自己喝掉裝不下的黑水,拿走了光珠子和一點點繃帶,收到自己的背囊中。
那些物品都被血腥味染透了,絲絲縷縷地抓撓着我的鼻子。
沒關系,還能用的。
蜷曲着睡過一覺後,再動起來一陣,讓我渾身都痛。
收拾完行李後,我後知後覺地檢查自己的身體。
外皮破損的都是些小傷口,已經止住血了,可以放着不管。磕碰淤腫或勞累酸痛的,是慢慢浮現出來的内傷症狀,也管不了。
我為不用浪費繃帶而松了口氣。
能活着就值得慶幸了。
躺下的人是小妹而不是我。我很客觀的認識到,我和她的境遇不同,無關能力高低,或是選擇正确與否,而在于運氣有所差異。
前途未蔔。我做好了死在外面的準備,然後爬出石堆,推倒曾經的避難所,用碎石将小妹的軀體掩埋起來。
爬出坑道的路似乎比爬進來的時候短。很快我就再度站到了來時的通道中。
這裡曾有過的血迹已經幹涸。我用微弱的一線光照打量着周邊的環境,無法辨認出來路。
對缺乏情報的我來說,哪條道路的危險程度都差不多。
地上除了碎石泥沙,還有些極為散碎的黑色殘骸和毛發,與幹透的血混在一起。
我猜想那些生物在處理掉同伴的血時,分解嚼碎了大部分負傷同伴的軀體,隻留下了這些暗沉無光的渣滓。
我試圖尋找大一些的碎片,好觀察那種生物的爪痕或齒痕。
可當我俯身用折疊小刀撥動那些泥渣時,它們像松散的雪球一樣被攪碎,散落成更加細小的碎片。
我檢查碎屑的形狀,懷疑那種生物有着不規則的鋸齒牙齒,又或者,它們身體裡藏着台粉碎機,将卷進去的東西合着唾沫嚼碎後,再将成團的渣滓吐出來。
那些渣滓太細碎了,從中挑不出什麼有利用價值的工具。
碎毛也是同樣。我失望地站起身來,接受自己不是每次都能撿到像鋸齒杆那麼好用的戰利品。
周圍傳來輕微的哒哒哒哒聲響。
我立即将光珠子藏入囊中。
那聲響在接近,畢竟這裡隻有一條道路。
我沒有躲回地道中。
隻剩我一個人了,我總得面對它們。
就像是當初在門後等待闖入者,像是獵人等待獵物,我背靠着石壁,慢慢調整呼吸。
我的心跳一聲聲放大。就像是那哒哒哒哒的聲響在一點點放大。
感謝那個中途休整的夢境,讓我反省了自己的來曆,讓我忘掉了現實贈送給我的遲鈍麻木,讓我的心靈重新變得鮮活。
我想要活下去。我強烈地恐懼着所有阻礙我活下去的困難。就像是初次遭遇怪物一般,我全身心地恐懼着即将接觸的對象。
就像當初那些洞中的蠕蟲,對方也受到同樣的引誘,帶着更加急促混亂的哒哒哒哒聲向我奔來。
當它近在咫尺的時候,我舉起手掌托出了一枚光珠子。
瞬間普照的光明照亮了它的形象,令其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姿态呈現到我眼中。
僅有一隻生物。
短暫的目眩後我看清了它那醜陋如腫瘤的軀體上的每一道褶皺,以及它節肢上那些構成了斑點花紋的纖毫分明的觸毛。
驟然點亮的光明同時激活了它的生物本能。
它的軀體上掀開了一小片蟹殼般的骨蓋,從中探出吸管般的進食器官。
那口器快速伸向我掌中的光珠子,我僵硬地站着,用盡全力按捺下了将光珠子遠遠抛開的本能。
那滾燙的玩意隔着黑皮袋也給我帶來暖意,這會兒我覺得我幾乎要被它灼穿手心。
那隻生物的口器在我眼中急速放大,我看見吸管前段像菊瓣般綻開小口,内中藏着密密麻麻的無數利齒。
然後重重撞到我的手掌上。
骨碌一聲。光柱子被那副口器吞入管中。
黑暗重新降臨,用想象的恐懼遮蔽了一切現實。
我在幻想中顫抖,但是我沒有感受到手掌被利刃剜割的痛苦,我的手掌沒有被貫穿,沒有在鋸齒下血肉橫飛。
那口器停下來了。它用末端重重抵住我的手掌心,像是一個茫然懵懂的親吻。
我的能力生效了。
吞光者和人類曾對我的能力給出不同的回應,在實驗完成之前,我無法知曉這個物種會有何反應。
這種生物能夠理解愛嗎?這種生物會如何對待所愛之物?
這是場豪賭,我僅有一個下注的籌碼,我能做的唯一準備就是讓自己足夠恐懼,好加重籌碼的分量。我為此不閃不躲,将自己放到了死生一線的境地中。
現在,結果揭曉。籌碼在天秤的一端重重地沉下去。
我的能力至少戰勝了它對人類這種生物的莫名敵意。它不會襲擊我了。
接下來,隻要能不斷複制這種勝利,我大概就能逃出生天。
按照事先制訂的戰略,我此刻該進一步嘗試與這隻生物的溫和互動,尋找它身上可被我利用的價值。
但我過于活躍的心跳還未平複,血流還在血管中激蕩奔湧,某種與恐懼伴生的情緒主宰了我的大腦,讓我采取了自己都未曾預想到的行動。
在我反應過來前,我已經捉住了它吸管狀的口器,摸到它還未輸送到軀體内的光珠子,用劇烈顫抖但無比強硬的手,掐住它的口器迅速打了個結。
那隻生物沒什麼反應,或許是沒來得及反應。自然界的生物交流中不會出現這樣複雜的行為。以前絕不會有人對它做出同樣的事情。
它可能感覺到不舒服,它扭動着口器,大概是想要繼續吞咽被那個結卡住的光珠子。
我手中掐着那一小截口器,像個冷酷的暴君般,揮下了折疊小刀。
這個工作并不輕松,口器的外皮很堅韌。
它在我手中掙紮,想要閃躲,想抽走自己的吸管。但是我已經牢牢抓住了它的弱點。
我來不及思考自己的行動意味着什麼,但我知道,一旦我開始傷害它,我就無法再返回到上一階段那種有可能和平共處的關系中,我必須貫徹到底。
我不顧可能遭遇的攻擊,用盡全身力氣,将小刀在它的口器上來回割動。熒光點點的血落下來,像是焊接時散落的光點,又像是快要熄火的仙女棒。
我以将小刀焊在它口器上的目标去努力,看着兩截口器在微弱的光照中慢慢分離。
它扯着自己長長的口器,在地上翻滾扭打。它可能沒有發聲器官,就算遭到這樣的對待也沒有發出慘叫。隻有節肢敲在地上的混亂的哒、哒哒聲。
我很抱歉讓它痛苦這麼久。這得怪我的刀不夠鋒利。但我最終完成了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