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工作艱辛,生活無望,唯一的報酬就是可能多延續的一小段受苦的生命。
我留意到搬運者們在挑選背負對象時,都有進行比對,似乎想要找出重量最合适、也最為同情的搭救對象。
某個人正在聽從勸告,将所背負的一具漆黑人形抛下來,丢到冰冷的地面上,換成了另一具。
我聽到别人的指點内容,“那個年紀小,在下面不容易活下來的,不如換個更好存活的。”
我不由走過去,看向那個被放棄的孩子。大概十來歲出頭的模樣,黑漆包裹得很嚴實,我看不清對方的具體輪廓,也不确定性别,隻能看見那孩子仿佛掙紮般探出來的手臂,胳膊确實很瘦弱,怪不得會被人質疑其生存能力。
我不認為在黑湖中醒來是更好的人生選擇。
可是,這個孩子仿佛掙紮般探出來了手臂,在被黑水封存前,清晰地展露了其想要繼續生存的意志。
我能夠理解我原始姓名中隐藏的邏輯。
換兒。女孩養大了也是給别人家養的,不如換個能争水能種地的男娃,以後在村裡說話也有地位。
換兒。女孩活一輩子也是受罪,換成男孩就不用受那麼多苦,以後在家裡說話也有地位。
這種邏輯無關感情,甚至不是愚昧,而是精明的、純粹的利益考量。
不合适的人選,不如換成更有用的。
那并非是針對我,資源有限的時候,人人都會這樣想。
我從來都很讨厭小孩。什麼年紀和什麼樣的小孩都很讨人厭。
小孩的天真常常與惡相連,嬌氣是自私的代名詞,懂事是過早學會的勢利和冷漠。
所有人性在顯露的初期階段都很會包裝,因為基礎能力太過弱小,就格外會讓自身顯得可憐可愛。而我,沒有足夠強大的立場,去欣賞他們的可憐可愛。
他們帶來的麻煩倒是常常讓我吃苦頭。
我仔細端詳着眼前這個兩度獲救又兩度被人放棄的漆黑人形。我在其身上找不出半點能讓我喜愛或共情的影子。
這家夥在種族和宗教上有被人仇視的理由。其心性和生存能力也是盲盒,将這家夥帶回地底可能沒什麼結果,更沒有意義。
我俯下身,試着将這孩子抱起來。
回程的路上,衆人都比來時多了負重,腳步蹒跚。
雖說道路已經打通,又都是下坡路,可在這種陡峭的地形上,下坡比攀登更困難。
人們還是互相扶助着前行,攀下這口直達地底的深井。
這次的我已經融入了集體。我不大分得清他們的臉,但我知道走在我周圍的幾個人在廢墟中都曾與我同行過。
看在我所背負的重擔份上,也有更陌生的人願意來多搭把手。
那幾個輪流背負幸存者的女孩裡,有人看我一路上沒歇過,特地過來問我要不要換把手。
我還撐得住。
首先,小孩不算重,其次,我在幹體力活上很有經驗,更何況,在地底生活中的這段時日裡,黑水的供養竟讓我更加健實了。
我還沒有後顧之憂。
當我覺得精力不濟時,就去走在淩雲身側。與其勞煩那些本來就很辛苦的姑娘,不如利用這家夥冷靜功利的行為模式。
假如我踩空或者掉隊了,也就是他順手拉一把的事。
隻要他在現場,又能輕易做到,就不會讓資産人員蒙受損失。
我不在乎是否接受他的幫助了。因為他是沒有人性、毫不在意的。我心想這種行為大概算是在出賣尊嚴換取庇護,可既然尊嚴已經被他蹂躏到了底,不如再多賺一點回報。
我知道與淩雲走得過近會影響其他人的态度。
隊伍裡那些人會幫助我,但也保持着半親半疏的距離。等到某次淩雲當衆繼續那個試驗,再次嘗試吻我後,那些目光裡就帶上了更多幾分的忌憚和畏懼,對我更加敬而遠之了。我無所謂。
我現在對很多事情都無所謂,包括我下着大力氣去背負的這具漆黑人形,我對最終結果也沒什麼執念,隻是盡力而已。
反正,在這樣的末世裡,我所做的大多事,大概都沒有什麼意義。我隻是想做,再看做不做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