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真情,在政治、權力、猜忌面前,最後依然變得不堪一擊。
慕秉持一直在注意着紀遇,發現紀遇在盯着劉徹和衛子夫握在一起的那雙手,慕秉持嘴角忽然抿出一抹笑容。
緊接着,他也牽住了紀遇的手。
紀遇微微一愣,轉過頭看向慕秉持。
慕秉持也向她投來一抹溫柔的目光,輕聲說道:“為夫也牽着你。”
紀遇撇撇嘴,瞪了他一眼,不過她沒跟他計較。
李求真跟慕雲霓在旁邊都笑得合不攏嘴。
兩對cp,真好嗑。
*
回到平陽公主府後,紀遇将采摘的三味藥材取出,又仔細挑選了其他幾味現成的藥材混合。
藥爐裡的火苗跳躍着,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紀遇就守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盯着藥罐。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整整三個小時,她未曾有片刻懈怠。随着水汽不斷升騰,藥香漸漸彌漫開來,最終,這些藥材被精心熬制成精華。
衛子夫端着藥碗來到平陽公主的榻前。
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平陽公主,讓她靠在自己的臂彎裡,然後用調羹輕輕攪動着藥汁,待溫度适宜後,才緩緩送到平陽公主唇邊。
平陽公主服完藥,無力地靠在床頭,她的臉色如紙般蒼白,毫無血色,額頭上還挂着一層細密的汗珠,顯得十分憔悴。
“陛下。”平陽公主微微喘息着,看向劉徹,目光中滿是關切與擔憂。
“姐姐。”劉徹急忙坐在床邊,輕輕握住平陽公主的手,那雙手因為病痛而顯得格外冰涼 。
“陛下乃萬金之軀,怎可為平陽冒險去山上采藥?山中地勢複雜,萬一出了什麼意外,叫平陽如何是好……”平陽公主的聲音微弱,卻滿含焦急。
劉徹輕輕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的話 :“姐姐,莫要再說了。你我一母同胞,血脈相連,為姐姐采藥,是我心甘情願。若換作我卧病在床,姐姐定也會毫不猶豫為我奔波。”
“可是……”平陽公主還欲再言,劉徹卻将她的手又握緊了幾分,語氣堅定而溫柔,“藥已采回,姐姐如今隻需安心養病,早日康複便是。”
“陛下……”平陽公主的眼眶瞬間濕潤了,淚水奪眶而出。
“公主别哭。”衛子夫見狀,連忙從袖間取出一方絲帕,動作輕柔地為平陽公主擦拭着淚水。
平陽公主何等聰慧,她不經意間瞥見劉徹望向衛子夫的眼神,那眼中的溫柔與傾慕,她怎會看不明白。
于是,平陽公主轉頭對身旁的婢女說道:“小蓮,為幾位貴客安排客房,務必要周到細緻。”
“諾。”小蓮福了福身,邁着輕盈的步伐走到紀遇等人面前,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說道:“幾位,請随我來。”
随後,平陽公主又看向劉徹,輕聲說道:“陛下,時候已然不早,您也奔波了一日,快去歇息吧。”
“姐姐,那你……”劉徹仍有些放心不下。
“我已服下湯藥,感覺好多了。紀大夫醫術高明,有她在,我定會早日康複 。”
劉徹這才站起身來,目光在平陽公主和衛子夫身上停留片刻,說道:“那我便先回房了,姐姐若有任何事,即刻差人喚我。”
平陽公主微微點頭,眼神中閃過一絲若有所思的神情 。
劉徹臨走前,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衛子夫,直至他離開之後,平陽公主讓其餘的仆人退下,隻留衛子夫一人在床邊。
“子夫呀,過來。”平陽拍了拍旁邊,讓她坐下。
衛子夫坐下之後,俯身靠近平陽公主,“公主,有何吩咐?”
平陽公主握住了衛子夫的手,“你這手是怎麼了?”
衛子夫回答:“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礙事的。”
“子夫,你在我身邊也有十餘載,本公主待你不薄吧?”
衛子夫聞言,立刻跪在地上,“公主待子夫和衛青恩重如山。”
平陽公主微微擡手,示意她起身,目光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思忖,随即換上一副溫和卻又帶着幾分不容置疑的神情,緩緩說道:“你今晚去服侍陛下吧。”
她的聲音不高,但在這安靜的房間裡,卻有一股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衛子夫聞言,隻覺心頭猛地一沉,仿佛有一塊巨石壓了下來。
她的雙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聲音也帶上了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惶:“公主,陛下從未示意讓奴婢服侍。”
“他想讓你服侍,他看你的眼神,難道你感覺不出嗎?”平陽公主心如明鏡。
衛子夫低着頭,“公主……”
“怎麼,你不願意嗎?”
衛子夫微微咬着下唇,眼中滿是糾結與掙紮 ,“奴婢絕無不願之意,隻是……子夫出身低微,實在害怕自己稍有不慎,便會犯下大錯,不僅自身難保,還可能連累公主和家人 。”
“子夫,你是個聰慧的女子,本公主又豈能不知?更何況,他是皇帝,對你而言,是個極好的去處。到時你成了嫔妃,那便是錦衣玉食,你的家人也跟着沾光,就不用在平陽公主府為奴為婢。”平陽語重心長地說。
衛子夫淚流滿面,“公主……”
她哽咽着,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千言萬語都化作了這一聲飽含複雜情感的呼喚。
平陽公主輕輕歎了一口氣,“陛下如今身處困境,朝堂之上受太皇太後掣肘,空有一身才華與抱負,卻不得施展,後宮之中又有陳皇後百般刁難。陛下乃堂堂七尺男兒,最重顔面,即便平日裡對諸事暫且隐忍,可長此以往,心中憤懑,必然積郁難消,這時需要有人在他身旁體貼他。你聰慧恭順,定能助他一臂之力,也不枉費我多年對你的教導。”
“公主,陛下對子夫,可能隻是一時興趣,畢竟後宮佳麗如雲,皆出身名門、才貌雙全,子夫實在惶恐,生怕難以入陛下法眼。”
“休要妄自菲薄!”平陽公主擡手輕輕擺了擺,神色間透着幾分不容置疑的威嚴,打斷了衛子夫的話,“陛下對你的心意,本公主看得真切。他望向你時,那眼中的溫柔與在意,和看其他妃嫔時全然不同。”
她微微前傾身子,目光緊緊鎖住衛子夫,語重心長地說道:“若你想長久地留住陛下的寵愛,行事定要恭順謙讓,切不可在陛下面前有絲毫驕縱。你越是善解人意、通情達理,陛下便會愈發珍視你。正如老子所言,上善治水,水利萬物而有靜。以柔克剛,方為處世之道。”
說到此處,平陽公主目光如炬,仿佛透過眼前的衛子夫,看到了更為深遠的朝堂風雲。
“想那始皇,施行暴政,緻使民不聊生。秦末戰亂頻仍,山河破碎,各地皆遭重創,生靈塗炭。我大漢初立之時,民生凋敝,百廢待興。幸而先帝們推行黃老之學,以無為而治作為治國之策,減省租賦,減輕徭役,讓百姓得以休養生息,不過多幹涉民間諸事,這才有了文景盛世,百姓安居樂業,國家繁榮昌盛 。”
她頓了頓,緩了緩語氣,“道家的智慧,于治國理政是如此,于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亦是這般道理。你平日裡多研習領悟,若能如水一般,潤物細無聲,日後定能在宮中站穩腳跟。”
衛子夫靜靜地聆聽着,眼中的迷茫漸漸褪去。
她擡手輕輕擦去眼角殘留的淚水,雙膝跪地,鄭重地向平陽公主叩頭,聲音中帶着幾分感激與決心:“子夫明白了,多謝公主教誨。”
平陽公主微微點頭,臉上露出一抹滿意的神色,“去吧,子夫。我這便吩咐婢女為你精心梳洗打扮。隻要你能得陛下寵愛,往後榮華富貴自不必說,你的家人也能跟着沾光 。”
衛子夫緩緩起身,微微福身,應道:“諾。”
說罷,她轉身輕輕退出房間,腳步雖輕,卻似已承載起了新的命運。
*
公主的婢女為紀遇四人安排了兩間客房,紀遇和慕秉持一間,慕雲霓和李求真一間。
此時,四人正聚在紀遇和慕秉持的房間裡,吃着公主差人送來的糕點。
慕雲霓一口氣吃了好幾個。
紀遇見狀,提醒道:“你少吃點,小心撐了。”
“那有什麼,撐就撐到呗,今天可累壞了。哥,今天晚上你可有福了,跟紀遇睡在一起,你倆打算怎麼睡呀?”慕雲霓露出一抹壞笑。
慕秉持耳根一燙,看向紀遇,“我睡地下。”
“睡什麼地下呀?”紀遇大方地說道,“一起睡床呗,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慕雲霓聽到這話,嘴裡的糕點猛地咽下去被噎住,她用拳頭用力地敲打自己的胸口。
李求真見狀,立刻給她倒了杯水,“你慢點吃。”
慕雲霓喝了好幾口,才緩過來。
“你們倆一起睡過?”慕雲霓錯愕地看着他們。
紀遇不以為然地點頭,“是呀,一起睡了,還讨論了一下諸子百家呢。”
慕雲霓:“……”
“行了,你别瞎想。”慕秉持皺着眉頭說,“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他知道雲霓在想什麼,他倒的确希望像她想的那樣,隻可惜不是。
“你們兩個睡在一起,讨論諸子百家?”李求真迷惑地看着他們。
一男一女睡在一起讨論諸子百家,她這輩子都沒聽過這麼魔幻的事。
“是啊。”紀遇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反應這麼大。
這很奇怪嗎?
慕秉持十分尴尬,立刻轉移了話題,“漢朝就是遵循黃老之術。”
紀遇點頭,“嗯,這種政策大大的扭轉了秦末和戰争對民間的破壞。”
慕秉持神色凝重,緩緩說道:“但後來,劉徹為強化中央集權,推行獨尊儒術,此後儒學便深深紮根于華夏,貫穿了未來的兩千多年曆史,成為思想道德的基石。但它的等級觀念,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長期壓迫個體自由,鞏固了封建專制和父權社會的結構,加固了封建統治。然而這樣的朝代,卻總是逃不過滅亡的結局。”
上千年來多少能臣異士嘔心瀝血,想要打破帝國的崩潰與更替,戰争與滅亡的詛咒,可最終卻無能為力。
即便是清朝,集合了前面所有朝代的教訓,并且制定相關國策,想要避免曆史重演。但大清王朝最終還是逃不了滅亡的詛咒,尤其是腐朽的清末,百姓被壓榨到極緻,國不知有民,民不知有國。
紀遇微微點頭,接着說 :“是的,不過儒學在朝代更疊中不斷被改寫,原本孟子提倡的忠君愛國是相互的,後來卻變成了愚忠,被統治者利用了。雖然對穩定社會、傳承文化有功,可也因為壓制多元思想、固化等級,留下不少弊端,一直争議不斷。”
“我的天呐,别說了,别說了。”慕雲霓堵住自己的耳朵,“咱就非說這個不可嗎?說說一下愛情吧,劉徹跟衛子夫的愛情故事。”
慕雲霓對這個比較感興趣,“為什麼他們沒有按照曆史那樣發展?不是說劉徹來到平陽公主府,公主安排一群歌姬唱歌跳舞,劉徹一眼看中衛子夫嗎?怎麼現在我們看到的不一樣?是不是曆史被改變了?”
紀遇說道:“兩千多年前的曆史細節,已經無人所知,曆史不可能詳細記載。哪怕像衛子夫這樣在曆史上少見的賢德皇後,在史書也隻不過是寥寥幾筆記載而已,隻要大方向不變,衛子夫成了劉徹的皇後,那曆史就無礙。”
慕雲霓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眼睛裡閃爍着好奇的光芒,興緻勃勃地說道:“說的也是。我看了一堆宮鬥劇,各種朝代的後宮堕胎大全,可是很少聽過衛子夫當皇後時,娘娘們血腥堕胎和下毒故事。”
紀遇輕輕歎了口氣,神情中流露出一絲惋惜,緩緩說道:“她确實是一位了不起的皇後,管理後宮的手段十分高明,漢武帝對她也是極為信任。隻可惜,她的晚年卻異常凄慘,幾乎整個家族都被劉徹屠戮殆盡 。”
“你說什麼?”慕雲霓手中的糕點“啪”的一聲掉落在桌上,她的眼睛瞪得滾圓,滿臉的錯愕與震驚,“怎麼會這樣?”
紀遇微微皺眉,反問道:“你竟然不知道這段曆史?我還以為你很了解呢。”
慕雲霓身體前傾,一臉急切地說道:“我隻了解他們的愛情。快給我講講,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
慕秉持神色凝重,接過話茬:“衛子夫一開始深得劉徹的寵愛,在他身邊相伴四十九年。可是,劉徹晚年,江充等奸臣,蓄意誣陷衛太子劉據使用巫蠱之術詛咒劉徹。劉徹輕信這些讒言,緻使劉據被逼迫得走投無路,無奈之下隻能起兵誅殺江充。劉徹派人調查此事,結果對方故意歪曲事實,将太子的正當行為說成是謀逆叛亂 。”
慕雲霓追問:“然後呢?衛子夫呢?”
慕秉持接着說:“衛子夫為支持兒子,拿出皇後玺绶幫他調兵,可劉據軍隊敵不過武帝正規軍,最終兵敗自殺。衛氏家族幾乎被劉徹趕盡殺絕,她的三個女兒也未能幸免。衛子夫自盡之後,被太監草草葬在長安城南桐柏亭。後來劉徹發現太子被誣陷,卻已追悔莫及。再加上他多年窮兵黩武、賦稅繁重,緻使社會動蕩、民不聊生,大量活不下去的百姓造反,無奈之下,劉徹頒布了《輪台罪己诏》。”
“……”
慕雲霓聽完,臉上的表情凝固,臉龐布滿了憤怒與失望。
她緊咬下唇,眼中似要噴出火來,手中的糕點被她狠狠扔回盤子。
“可惡!”她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衛子夫陪了他四十九年,為他生了三女一兒 ,一生兢兢業業,把後宮治理得井井有條,從未出過差錯。她的弟弟衛青、外甥霍去病,為大漢開疆拓土,立下赫赫戰功,可他怎麼能如此狠心,對衛子夫一家趕盡殺絕!”
她越說越激動,胸脯劇烈地起伏着,眼中閃爍着淚花。
李求真輕輕歎了口氣,神色平靜卻又透着幾分無奈,緩緩說道:“自古以來,帝王多薄情,身處高位,很多時候不得不權衡各方利益,感情往往被抛諸腦後。”
“不!”慕雲霓突然大聲反駁,情緒激動得近乎失控,“不是所有帝王都這樣無情無義!就說那被世人稱作禽獸王朝的北齊,皇帝高洋雖然癫狂,卻沒有傷害自己的妻子孩子。還有漢宣帝劉詢和許平君,什麼故劍情深。劉徹倒好,簡直是天良喪盡!他這種人,就算放在普通人家,為了利益,也能把親人害得體無完膚!”
說着說着,她擡手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腦袋,滿臉懊悔,“我之前還在那磕他們的cp,我真想抽自己!我真該好好學學曆史。”
她氣鼓鼓地趴在桌上,雙手緊緊握拳,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
李求真見狀,連忙伸出手,溫柔地輕輕拍着她的後背,輕聲安慰道:“好了,别氣壞了身體。對我們而言,他們不過是曆史長河中的人物,他們的功過是非,随着時間的推移,都已成過往雲煙 。”
慕雲霓深吸一口氣,隻覺得胸口憋悶得厲害,像是有一塊大石頭壓着。
她站起身來,“我要出去透透氣,再待在這兒,我非得憋出病來不可。”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房間。
房間裡,紀遇、慕秉持和李求真三人面面相觑,一時之間,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許久,慕秉持開口:“雲霓是個真性情,有這樣的反應也難免。”
*
衛子夫精心梳洗完畢,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被巧妙地挽成發髻,幾縷碎發垂落在白皙的臉頰旁,更襯得她面容嬌美。
她身着一襲月白色的羅裙,質地輕柔,随着她的動作微微擺動,仿佛流淌的月光。
身上熏了淡雅的花香,那香氣若有若無,萦繞在她周身,如下凡的仙子。
她懷抱一把古樸的琵琶,緩緩朝着劉徹的房間走去。
月色如水,灑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姿,她擡眸望向夜空,那一輪皎潔的明月高懸天際,灑下清冷的光輝。
衛子夫的目光流轉間,眼中似有一層朦胧的水霧,在月光的映照下閃爍着微光。
她的眼神中滿是無奈與迷茫,身為一個奴婢,她的命運從來都不由自己掌控,就如同這風中飄飛的柳絮,不知将落向何方。
“趙誠,你放心,子夫一定會為你報仇的。”她的聲音輕柔卻堅定,在寂靜的夜裡輕輕回蕩。
她微微咬着下唇,抱緊了懷中的琵琶,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而後加快了腳步,朝着那決定她命運的地方走去。
就在這時,一道清脆的聲音驟然響起:“衛姑娘。”
衛子夫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隻見慕雲霓正站在不遠處。
“慕姑娘,是你啊。”衛子夫微微福身,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隻是那笑容中帶着幾分苦澀。
慕雲霓匆匆跑了過來,看到衛子夫這一身精心打扮,整個人香風撲面,不禁微微一怔。“你打扮的好美,你要去哪啊?”
衛子夫微微垂眸,長長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陰影,輕聲說道:“我要去伺候陛下。”
話語間,她的聲音裡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慕雲霓心中一緊,下意識地伸出手,一把緊緊握住衛子夫纖細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