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31日夜晚11:55。

穿梭機懸浮在距離地面3.2萬英尺的高空。

紀遇獨自坐在窗邊，閱讀兒子從48光年外發來的視頻消息：

“母親，父親，抱歉，這麼久沒聯系你們，因為這段時間遇到了很多事情。剛開始我不知道怎麼處理，迷茫地想向你們求助，可我已經不是小孩子，我必須自己嘗試解決這些問題。我在外面遇到了很多事，也認識了形形色色的人，有好人有壞人，給我的人生增添了許多豐富的經驗。我傷心過，痛苦過，憤怒過，迷茫過，可我并不後悔出來。你們不用擔心我，也許有一天，我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我會回去，和你們在一起。”

這是紀遇看的第五遍。

慕秉持從洗手間出來，走到舷窗邊坐下，輕輕摟住她的肩膀：“如果實在想他，我們就去找他，把他帶回家。”

紀遇放下手中的掃描儀，将頭枕在他的肩上，無力地說：“我也想，但我還是覺得不要這麼做。”

慕秉持問：“為什麼？”

紀遇語重心長地說：“他長大了，需要一個人獨自曆練。我們雖然擔心，但不能幹涉他。我相信，他總有一天會回來。”

慕秉持拍了拍她的肩，在她臉頰上吻了一口：“但我不會離開你。這大概就是婚姻的意義吧。”

紀遇擡起頭看他。

慕秉持笑了笑：“雖然我們沒有結婚，但最重要的是陪伴，不是嗎？”

紀遇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慕秉持蠻橫地打斷她：“别跟我說你享受孤獨，我不聽。”

紀遇無奈一笑，兩人之間似乎不需要那些甜膩的情話。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身邊會有一個男人。

她覺得，無論誰在她身邊都不會長久，可此時此刻，她感覺到心裡缺失的那一塊被填滿了。

她不知道這種填滿能支撐多久，也不知道未來會如何。

但她知道，當下她很享受這一刻，這就夠了。

永遠恐懼未來，是沒有意義的。

慕秉持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跨年了，我們去看煙花吧。”

紀遇點頭：“小冰，将高度調整為距離地面1200米。”

穿梭機随着她的命令，調整到合适的高度。

艙門打開，紀遇和慕秉持站在門邊，雙手牽着，另一隻手扶着門框，俯身看向地面。

随着跨年倒計時的最後一秒，一朵巨大的煙花在城市中心上空炸開，金色光芒瞬間點亮了大片夜空，如破曉的曙光，讓整個城市從夜幕中清晰浮現。

在1200米高空看去，城市像一塊巨大的電路闆。

縱橫交錯的街道上，車燈如流動的電流，彙聚成光線，貫穿整個城市。

煙花接連綻放，形态各異，色彩絢爛，似噴泉向上噴湧炸開。

密密麻麻的人影如蟻群湧動，五彩的燈光與煙花交織，周圍建築的輪廓被燈光勾勒出各種各樣的圖案。

整個城市沉浸在歡樂祥和的氛圍中，迎接全新的2025年。

時間指針從2024年12月31日23:59:59，指向2025年1月1日00:00:00。

在地球上，有些國家仍保留傳統的農曆節日，按照農曆計算，今天是2024年臘月初一。

但按公元年計算，如今已邁入2025年。

慕秉持知道某些話會顯得俗套，但依然對紀遇說：“公曆新年快樂。”

地面上的跨年煙花秀已結束，但紀遇并未關上艙門，而是直接坐在邊緣，欣賞夜景。慕秉持也跟着坐下，手臂自然地摟住她的肩。

“2025年終于到了，我等這一年很久了。”久到紀遇已忘了究竟等了多久。

慕秉持心中疑惑，之前問過幾次她都不願說。這次她主動提起，慕秉持鼓起勇氣再問：“2025年……”

“地球會毀滅。”紀遇沒等他問完便回答：“上次從漢朝回來，你們看到的2025年是真的。”

慕秉持心裡早有答案，因為他們親眼見過，但直到紀遇親口說出“地球會毀滅”，這幾個字仍像重錘擊中他的心髒，整個大腦一片空白。

“是什麼原因？”慕秉持問。

“我不知道。”紀遇皺着眉頭，捏住他的手，“我真的不知道。”

慕秉持疑惑：“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知道2025年底地球會毀滅？”

“是的。”紀遇淡淡地說，“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地球會在今年毀滅，但我不知道原因。所以我一直駐守地球，想找到這個原因。可一直沒有頭緒。如今2025年到了，每一天我都會小心。”

慕秉持垂眸，盯着紀遇捏着他的手，緊接着握住她的另一隻手：“結局是可以改變的，對嗎？所以你才留在這裡，不然你不會回地球。”

“我不知道結局能不能改。”紀遇說不出那些充滿鼓勵的正能量話語，聲音平和卻充滿認真，“但我會盡我所能。”

慕秉持嗓音沙啞了幾分，望着她的眼睛，眼中仿佛藏着星光。他抽出一隻手，輕輕撫摸她的臉：“你不是一個人，我會陪你一起面對。”

紀遇望着眼前這個男人，說不出任何話。所有的語言似乎都變得蒼白無力。

她從一開始就預料自己會獨自面對這些事，從未想過身邊會有慕秉持、慕雲霓、李求真。

或許正因為有這些人，她才能堅持這麼久。

一個人的日子漫長而孤獨，她不知道是什麼支撐着自己，直到遇見他們，她才明白，是這群可愛的人支撐着她的信念。

這世界上有很多人渣，但她依然願意為了這些可愛的人，順便救那些人渣。

“等這件事解決後，我就帶你去銀河系到處旅遊度假，不再管地球。”慕秉持說。

紀遇覺得自己有些累了，這麼多年，她解決了無數事情，如果2025年的事她也能解決，那就是她休息的時候了。

慕秉持問：“萬一地球又遇到緊急情況，需要你拯救怎麼辦？”

紀遇笑了笑：“我不是救世主。2025年結束之後，如果一切太平，人類就不再需要我，他們會照顧好自己。”

看到紀遇眼中放手的豁達，慕秉持皺眉：“萬一事情超越了人類的能力範圍呢？”

紀遇說：“你們一直在進步。相信過不了幾年，你們的科技會達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慕秉持問：“你确定嗎？”

他以前或許會這麼想，因為他掌握着地球最尖端的科技。但自從遇到紀遇，一切都變得不确定。

他的那些科技與紀遇的星艦相比，簡直微不足道。

地球的人工智能看似發展迅猛，但與機遇号上的小冰相比，天壤之别。

從地球人的視角來看，那些所謂不可思議的科技突破，在更發達的外星人面前，也許隻是自行車換成了電動車。

紀遇：“人類的科技正在飛速發展。二十年前大哥大幾萬塊一部，重得像磚頭，富豪才用得起，誰能想到現在智能手機能搞定生活一切？幾年前科學家還認為，蛋白質結構預測要上千年才能完成，可是現在被AI全部預測完了。還有基因編輯、量子計算、核聚變、人造胚胎、腦機接口、室溫超導，這些科技不是加法，而是乘法，在幾年前都天方夜譚，現在卻在颠覆世界，甚至在未來的幾年，地球人也許可以攻破大量絕症，并且将人類壽命延長至150年。”

紀遇說的這些他知道，可他并不是非常樂觀，因為人類還有很多難題需要面對，特别是這些科技帶來的社會問題。

慕秉持：“你對地球的發展是樂觀的嗎？”

紀遇搖搖頭：“不是樂觀也不是悲觀，我隻是闡述一個客觀事實。”

慕秉持：“你帶我去了很多星球，我發現一些星球雖然看起來很發達，超光速接觸星際，可是他們卻沒有手機、網購這類東西，甚至沒有監控。”

紀遇：“每個文明的側重點不同，許多發達文明沒有人類這些便捷與娛樂的科技，因為他們不将科技用于掌控個體。而地球人的科技用于掌控人。AI大數據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你每一個舉動都被剖析得淋漓盡緻，構建出赤.裸的數字畫像。好處是生活便利。壞處是活在無形的牢籠裡，每一和選擇和念頭，都被算法精準操縱，越來越浮躁，失去包容和信任，卻還自以為是真理。”

紀遇平靜地闡述着一個事實，但這個事實卻讓慕秉持感到毛骨悚然。

人類的靈魂慢慢被代碼綁架，連反抗的念頭都可能是它們設計好的劇本。

每個時代，人類的價值觀都在被刻意塑造，而如今人們在被人工智能塑造，這種塑造是更加全面、精準、無法反抗的，因為人類已經沉溺。

假設有一天，人類可以進入虛拟世界，體驗所有的觸感，與真實世界無異，而虛拟世界可以讓人類享受在現實中得不到的一切事物和滿足，那麼誰還願意回到現實？誰還願意和家人在一起共度時光？誰還願意去愛、去信仰？

慕秉持是創造人工智能的人，可以說是掌控者，但科技也在無形中控制着他。

紀遇站起身，手肘搭着門框：“這是你們人類的發展趨勢。每一次工業革命，都伴随着恐慌和迷茫。也許如地球精英所說，人工智能是人類的最後一次工業革命。但，誰知道呢？”

就在這時，控制台忽然傳來一陣滴滴的提醒聲。

紀遇走過去，手指在控制台上輕輕一滑。

屏幕上顯示出高能電磁波峰值、多普勒頻移、能量輸出，以及密密麻麻的數據。

其中一條數據格外清晰，任何人都能看懂：

效率：99.9%光速

排放特征：高密度中微子流

慕秉持盯着屏幕上明晃晃的數據，所有這些信息都來自地球。

他驚愕地看向紀遇。

紀遇此刻也轉頭看向他：“你沒看錯。感應器檢測到，地球此時的科技水平已經達到了亞光速。”

慕秉持眉頭緊鎖，臉色嚴峻。

如果是以前，他本能地會覺得這不可能，但現在，他确信地球确實達到了這個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