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出征之後,殷皇後終日憂心愛子,難免憂思輾轉,坐卧不甯。養在坤甯宮的二皇子禹哥兒與安成公主體貼母後心意,本就孝順,如今更是加倍的小意,隻求母後展顔。
這一日宣武帝正在考校兒女們的功課,見次子策論上有些生疏,兩道濃眉一豎,便要斥責。安成素來與這位庶出的二哥十分和睦,趕緊替他求情,說二皇兄是憂心母後,百般哄母後高興,這才生疏了功課的。
兒女孝順,宣武帝自然樂見,便也按下了責備禹哥兒的心思,見一兒一女兩個小人兒為着妻子長籲短歎,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心中寬慰,笑着指點了一句:“孝道不能放下,課業卻也不能松了。将你們表妹接進宮裡來住上一些時日,不就兩全了?”
禹哥兒是男兒,這個年紀正是課業要緊的時候,可女兒家卻不同,皇家的孩子開蒙早,像安成這個年紀,大課已經學得差不多了,學業的重心已經轉移到針黹、理家的女課上頭,殷宜桃與安成同歲,隻月份比她晚些,自然比禹哥兒更得閑兒。
皇帝親自下了口谕,比皇後發話還更快些,晚上提起的話頭,到第二日,殷家長房的桃姐兒已經理了東西,到坤甯宮拜見了。
殷皇後看見侄女過來,心中果然高興。殷宜桃是餘氏的頭一個孩子,被教養得懂事卻不死闆。她本就是安成的伴讀,安成因着是皇後娘娘的小女兒,合宮上下格外偏疼些,便有些小性子,有着殷宜桃陪伴在身邊,雖比安成小了幾個月,行事卻比她更老成周到,連帶着安成也規矩起來,有淑女的樣子了。
如今住在宮裡,桃姐兒便與安成住在一處,二人同坐同卧,關系比安成那兩個同父異母的姐姐更加親厚。下了學的時候,桃姐兒也未曾忘記家中祖母、母親的囑托,得了閑兒便往皇後跟前去,或是陪着做些針黹,或是替皇後抄抄佛經,口中說些家常,倒叫殷皇後覺得日子沒那麼煎熬了。
這一日安成同桃姐兒下了學,回到坤甯宮裡,正興興頭頭地往正殿去,桃姐兒替她描的花樣子,安成繡出來得了司衣司女史的誇贊,正欲拿進去給母後瞧瞧,卻見坤甯宮的掌事女官蘇氏侍立在殿外,笑吟吟地屈身見禮,笑道:“公主與殷大姑娘可是要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這會子不得空,兩位貴人請先移步偏殿,偏殿備着蝴蝶卷子和梅香金乳酥。”
殷皇後治理六宮,同二十四司的女官說話的時候,是不會避着安成的,小娘子在閨閣中見得多些,往後自己上手管家理事的時候,心裡自有一本賬,遇事才不怵。此刻并非年節,坤甯宮中的惡客想來不是宗親命婦,既然蘇女官請安成避嫌,想必不是妃嫔就是旁的皇嗣在裡頭。
殷皇後行事公允,禦下張弛有度,六宮無人不服,對待庶出的一衆子女也是寬嚴并濟,隻是那起子人表面上畢恭畢敬,焉知心裡打的是什麼算盤。妃嫔之中,表面恭敬内裡卻愛滋事的,許貴妃算一個,關淑妃也算一個。許貴妃膝下的昊哥兒和汝甯公主,連同關淑妃所出的福清公主,耳濡目染之下,心中定然也是向着各自的生母的。
安成面露不悅之色,問道:“蘇姑姑,殿内是誰?”蘇女官欠身道:“回殿下的話,殿内是淑妃娘娘與福清公主。”
安成把下巴一擡,面露不屑,冷笑一聲:“我當是誰。”邊上殷宜桃知機,忙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安成也知道母後不樂見她們姐妹不睦,此刻若說出些不好聽的,事後難保不被母後訓斥,隻得忍了氣,彬彬有禮地同蘇女官告别:“多謝蘇姑姑,既然關母妃與福清姐姐在,我們便晚些時候再來。”
語畢便挽着殷宜桃的手,到偏殿用點心去了。
蝴蝶卷子酥脆,咬一口簌簌地掉渣,安成便拿帕子托着,小口地吃,待咽盡了,飲得一口玫瑰蜜鹵子調的水,見四下再無旁人,這才哼得一聲:“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一回也不知是關淑妃又和許貴妃争東西吵嘴呢,還是福清和汝甯又鬧了什麼不和,才求到母後跟前。”
殷宜桃聽見安成說話,便将手中半個梅香金乳酥放到帕子上,聽她話中帶氣,悄悄笑道:“叫姑母聽見你這稱謂,又要請尚儀局的姑姑們給你立規矩了。”
安成吐舌道:“好妹妹,對着你我才敢說的。當着旁人,我自不會不敬尊長。再說了,她們若有為人尊長的樣子,我也不會如此這般。”
許貴妃與關淑妃不和,兩人又都是掐尖要強的性子,從吃食衣飾到宣武帝的寵愛,就沒一項不掐起來的,雖然不敢在皇後頭上動土,私底下卻掐得厲害,三不五時就要鬧到皇後跟前,求她主持公道。福清與汝甯也是一樣,一個仗着自己是皇長女作威作福,另一個仗着生母是貴妃位份更高,還有個弟弟,做張做緻,兩人時有龃龉。故而安成有此一說。
殷宜桃不好議論宮妃的不是,身為殷皇後的娘家晚輩,卻也很明白安成的不滿,便默默聽完安成的抱怨,揀着能說的說了一句:“我估摸着這一回淑妃娘娘卻不是為了求姑母做主,而是為讨恩典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