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朝臣的揣度,宣武帝此刻是沉浸在喪子之痛中尚未回轉過來,等他心神稍甯,不外乎三種态度。一種是擺明姿态開始培植三皇子昊哥兒,如同當初教導熙惠太子那般,替他延請鴻儒、招募臣屬,許他入主東宮,在自己百年之後順理成章地繼承大統;另一種則是作壁上觀,按下立儲之事不表,并不對三皇子表示出偏愛,等自己邁入暮年之時,再從膝下的皇子之中擇儲;最後一種則是明确表示三皇子無緣東宮之位,譬如廣納後宮以求再育皇子,再如早早封王将三皇子送出京城。
甯城伯府雖在孝中,消息也未曾全然閉塞,得知如此噩耗,婦孺們想的是接連喪子的殷皇後該如何傷痛,花老太太與餘氏此刻很應該入宮陪伴在殷皇後身側,無奈仍在孝中,不便入宮,隻得往黔國公府去信,婉轉請托黔國公夫人代為入宮看視。
黔國公沐府乃是孝武帝正妻景元皇後的母家,因着景元皇後對長媳殷皇後青眼有加,百般照拂,黔國公府與甯城伯府也十分相厚。如今的黔國公襲的是二等爵,在冊的黔國公夫人是殷皇後的平輩,素日常在宮中走動,與殷皇後私交甚笃。接着殷府的請托,沐夫人自不會推辭,便往宮中遞了表求見皇後,轉達了殷府的擔憂之情,又挖心吐膽地寬慰了皇後一番。
男丁們所謀者大,想到的便是殷府未來的氣運了。殷老太爺在世時終日耳提面命,一番苦心終于有了回報,現任甯城伯殷苈沅雖然未曾出仕,但承襲了乃父清正謹慎的性情,又有一個聰穎知機的同胞弟弟從旁籌謀,很快就看清了時局,心中有了章程。
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甯城伯府拟定的,就是一個以靜制動的策略。無論儲君之位花落誰家,殷皇後母後皇太後的地位無可撼動,殷府便始終可保太平長安,既不必上趕着趁熱竈讨好三皇子的外家,也不必自矜身份端起來與許家橫眉冷對。至于那些前來打探風聲,妄圖從甯城伯府的态度中揣度宮中境況的人家,更是不必理會。橫豎殷府還在守孝,閉門謝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總以為到得圖窮匕見少說也得有十餘年的造化之功,誰料塵埃落定得如此之快。
宣武帝連失二子,病勢漸重,于五月廿二日不治而亡。于彌留之際留下遺旨,立三皇子昊哥兒為新帝,尊皇後殷氏為太後,許垂簾聽政之權,晉殷氏母家為甯城侯,将三代遞減之銜改拟為五代。
宣武帝堪稱英主,無奈天不假年,未屆不惑便溘然長逝,隻留下一個尚未長成的新君,實在令人扼腕。
然而比扼腕更迫在眉睫的是擺在眼前的爛攤子,原本穩如磐石的大好河山一下子在主少國疑與牝雞司晨之間來回搖擺,登時動蕩不安起來。新帝崇文帝年方十二,雖一般地随了兩位兄長在文華殿苦讀,可學的是修身齊家之術,為的是将來在封地上當一個富貴閑人,卻未曾學過治國平天下的大計,如何當得一國之君?
朝臣之中,倒是有人出了主意,将宣武帝的幾位兄弟提了出來,其中猶以與宣武帝一母同胞的惠王呼聲最高。無奈襄王有意神女無夢,遠在湖北的惠王聽得消息,唬得不敢赴京吊唁,連上了兩道奏折表明立場,聲稱謹遵皇兄遺旨,絕對不敢與皇位有任何瓜葛。
宣武帝又不是絕了子嗣,又在意識清醒的時候留了聖旨,崇文帝也并非什麼襁褓幼兒,再有幾年就能長大成人。此時若是跳起來,名不正言不順,如何成事?等崇文帝長成了,總有秋後算賬的一天。
最有聲望的惠王公開表态擁立新帝,餘下的王爺們自然知機,無人敢生僭越之心,朝臣們便退而求其次,争起輔政的人選來了。殷皇後确實素有賢名,可後宮婦人的賢名再大,怎麼越得過朝堂上的須眉男兒?可宣武帝偏生越過這一衆須眉,不設顧命大臣,将輔佐新帝的重擔放在了殷皇後的肩頭,甚至特意拟旨擡舉了皇後的母家。
朝中自有幾位自诩肱骨的大臣意難平,最後還是吏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趙思廉點明個中關竅:崇文帝生母貴妃許氏生性虛榮跋扈,有這樣一位聖母皇太後,若無殷氏制衡,難保崇文帝受其轄制,真的落入牝雞司晨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