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貴妃的娘家侄兒許行羽已在讀書考舉,早有入仕之意,且頗有雛鳳之姿,難掩青雲之相,屆時内有許貴妃把持後宮,外有許行羽縱橫朝野,這天下豈非改弦更張,易了許姓?
反觀殷皇後,素有溫厚之名,并非霸道自專之人,甯城伯——不,如今已是甯城侯——又素來謹小慎微,朝中無有一位殷姓之人身居高位,自要比許氏弄權要令人放心得多。
别的不論,單看宣武帝新喪之時,殷、許二氏的舉動便可知一二。後宮之中,剛成為太後的殷氏忙着籌備大行皇帝的身後之事,每日忙的是和禮部接洽商定事宜。而新晉為聖母皇太後的許氏卻忙着排除異己,趁着殷太後無暇分身,擅自下了懿旨,令後宮諸妃殉葬,甚至連育有子女、論理不必生殉的福清公主生母淑妃關氏都不放過。
再觀兩位太後的母家,甯城侯府以守孝為由深居簡出,不與朝臣權貴往來,而許家俨然一副新貴之相,以新帝外家自居,洋洋得意地迎來送往。
趙思廉一番慷慨陳詞,說得内閣諸位大學士默然不語,這才明白宣武帝的苦心,原來在遺诏上特意為發妻殷氏留了一筆,并非全然是信重愛妻多于朝臣,而是為了白紙黑字地鞏固殷氏的地位,讓許氏無可撄其鋒芒,維持後宮的穩定。至于前朝,本就隻餘崇文帝一個可以擁立的新君,也不愁朝臣分裂各擁其主,又何必多此一舉設立顧命大臣,分君權于朝臣呢?
東閣大學士衛乾新近與勳貴人家結為姻親,将嫡出的孫女許給黔國公世子為妃,而并未與風頭正勁的權臣人家結親,擺明了有急流勇退的意頭,此刻便替欲言又止的反對派問了一句:“人心易變,倘若新帝長成之後,殷太後戀棧權力,不肯歸政,亦或大肆封賞殷氏族人,打壓朝中清流呢?”
太常寺卿丁墨便道:“若真到此等境地,我等定當以死相谏,甯以一腔碧血成全一片丹心!”
丁墨是出了名的直臣,到如今已是三朝老臣,在孝武帝時期曾任言官,谏得孝武帝受不了,将他調任太常寺去主管宗廟禮儀,還是澆不滅他督查百官的一片熱誠。丁墨在朝中人緣雖差,聲望卻隆,他說的“以死相谏”,不含半點水分,字字千鈞,旁人倒也不敢等閑視之。
如此,朝臣們便也達成共識,各司其職,兢兢業業維系盟朝政局穩定。
殷氏出身平民之家,在入宮之前雖然受過精心教導,但學的是如何主理一宮之事,當了廿餘年的皇後,從未幹政,如今既要收拾起喪子、喪父、喪夫之痛,又要學着垂簾聽政,還要操心新帝的教養問題,忙得分身乏術。
新帝雖在許氏膝下長大,秉性卻與許氏并不相同,頗有幾分優柔庸懦。新帝本性不壞,算得孝順聽話。隻是“孝順聽話”這一項,若是遇上個深明大義的賢良母親,便是極大的優點,可若依舊留在長甯宮中,難保不被許氏教唆壞了。
殷太後思量許久,下的頭一道懿旨就是将新帝挪到乾清宮獨居,将他與許氏分隔開來。彼時許氏新晉為聖母皇太後,入主壽康宮,一面忙着遷宮,一面忙着殉葬之事,殷太後找準時機快刀斬亂麻,未等她鬧将起來,便将新帝遷走。又欽點了朝中有識之士擔任太師、太傅、太保,教導崇文帝為君之道。
殷太後是崇文帝的嫡母,又是輔政的太後,要想拿捏好與新帝之間的關系并非易事。關系不宜太過親近,否則難免引起朝臣的顧慮,憂心她挾天子以令諸侯;又不宜太過生疏,否則她說的話就失去了分量,也給了許氏可乘之機。
思前想後,殷太後也顧不得母家正在孝中,幹脆将甯城侯夫人餘氏召進宮中,當面同她說道:“哀家思量着,想擇了咱們家松哥兒為皇帝伴讀。”
大姑姐驟然換了自稱,餘氏還有些不适應,等她回轉過來,卻明白了她的意思:“娘娘的意思是,想讓松哥兒……”沒等她說完,殷太後把眼一閉,略點了點頭。
松哥兒比崇文帝小了三歲,論理這書也讀不到一塊,可殷太後迫切需要一個信得過的自己人伴着庶出之子,既要當她的眼睛耳朵,留心着有無用心險惡之人将新帝挑唆壞了;又要立身清正,自家不被旁人指摘了去;最好還能品學兼優,将新帝也帶得刻苦上進些。
松哥兒雖然年小,性子卻老成,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