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轎旁的新郎官早已等候多時,被小舅子們又是為難又是捉弄,臉上卻無半分不耐之色,兩道劍眉舒展,亮若星辰的眼睛彎着,嘴角也不住地上翹。見到新娘子出來,更是抑制不住笑容,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
他毫不掩飾的歡喜與期待引得衆人發出陣陣善意的哄笑,迎親隊伍中與呂鑄熟識的人都知道,呂郎對這未過門的妻子寤寐思服,輾轉反側。這小娘子也确實賢良,呂鑄在書院求學,冬日的炭、夏日的冰,身上的衣、腹中的食,樁樁件件都替他想着了,應着時令送過來。如此賢妻,誰人不盼着早日完婚,終日相對,盡享琴瑟和鳴之樂,也難怪呂鑄看見桃姐兒出來,露出這樣純粹的歡喜之色。
轎夫利落地起轎,呂家請的喜樂班子吹吹打打着跟着轎子一路往良鄉的方向走,呂鑄拜别嶽家的親戚,騎着挂着紅繡球的高頭大馬離去。行至良鄉,呂老爺與呂太太早就引頸而盼,桃姐兒下了轎,穩穩地扶着喜娘的手邁過火盆,又跨過錢糧盆,行至正堂行禮拜天地。
夫妻對拜的時候桃姐兒彎下腰,透過蓋頭的空隙看見呂鑄腳下的登雲靴,上頭的針線一看便知是自己的手藝,桃姐兒心中湧過一陣暖流,在轎子上醞釀了半日的不安被這一小小細節驅散。
入洞房之後,呂鑄在喜娘的引導下用一杆喜稱挑開紅蓋頭,露出桃姐兒嬌顔。桃姐兒垂下眼睫,神态端莊得體,再也挑不出半點岔子來,引得新房裡男家的親戚一疊聲兒地贊她端莊持重,可攥緊了裙擺的手卻洩露了她的緊張。
那些熱情的喧嚷、祝福的話語、善意的起哄、喜娘的吟唱近得就在咫尺,又遠得如在天邊,歡鬧聲交織成一曲喜樂,讓桃姐兒生出如在夢中的感覺。迷迷糊糊地吃過催生饽饽,又飲了合卺酒,等笑得合不攏嘴的新郎被簇擁着出去敬酒了,新房才漸漸安靜下來。
桃姐兒努力平複緊張的心跳,此時洞房裡并非空無一人,男家的親眷還在新房中,正是認親的好時節。呂家的族譜和關系譜,早在定親的時候就被餘氏設法弄了來,叫桃姐兒記誦得熟了,此時不過是将人名和臉對上,有了今日的功夫,明早敬茶之後的認親也會輕松許多。
梳着雙丫髻,戴着紅寶石攢成的頭箍的小姑娘,顯然是呂鑄的胞妹嬌嬌了,小姑娘生得嬌俏,笑起來格外讨喜,正好奇地打量着她,見桃姐兒向她露出笑容,又有些緊張地往身邊婦人身後躲了躲。那婦人穿着銅錢紋的長身褙子,眉眼與桃姐兒的婆母吳氏有幾分相似,想必是吳氏的娘家姊妹,也是呂鑄和嬌嬌的姨母了。
呂家人口簡單,呂老爺除了一個已經亡故的姊姊,并無别的兄弟姐妹,吳夫人娘家那邊也隻一兄一妹,餘下的都是旁支遠親,桃姐兒很快将親戚們認熟了。
呂家與殷家算得門當戶對,殷家在底蘊上略差着些,卻靠着如日中天的權勢富貴補足了,桃姐兒與呂鑄這門親,着實算不得高嫁。故而呂家的親戚待殷家的新親格外客氣着,并不敢輕狂冒撞了。外院裡頭,殷太後跟前的女官還在宴息處吃席;内院過得回廊,新房外頭桃姐兒的嫁妝鋪陳得滿滿當當,沖着哪一項,呂家人都笑得滿面榮光。
桃姐兒在新房坐了半日,好不容易等筵席罷了,新郎官這才回房。扶着他的小厮送他到二門上便恭恭敬敬掖了手,沒有主母的許可,并不敢貿然進院子,内院的丫鬟們也沒有上趕着獻殷勤。光這一項,便可見呂氏家風清正。
桃姐兒一面揣度,一面暗笑自己,不過是幫着母親當了幾年的家,這見微知著的習性竟改不脫了。人家新婦在新婚之夜多的是喜和羞,自己想的卻是家中的規矩和風氣,也不知道新婚的丈夫會不會覺得自己木讷而俗氣。
正思量着,隻聽得外頭繡幛簌簌一響,丫鬟打得簾子,呂鑄邁步進來,身上沾着酒氣,一雙眸子卻亮得驚人,雙頰酡紅。見新娘子端端莊莊地坐着,輕輕舒出一口氣來,仿佛先前都在憂心這樣的美事不過是一場大夢,直到親眼見着了,才能安心。
他張了張口想要喚她,卻在稱呼上犯了難,“夫人”太正式,“卿卿”又太孟浪,問名的時候知道新婚妻子的大名是一個“桃”字,“姐兒”是對未嫁女兒的稱呼,如今她成了自己的妻子,或許該喚“桃娘”罷?又或者問問她的小字?若是親長尚未表贈,做丈夫的擇一二令名相贈,倒也稱得上一樁美談,隻是她會不會嫌棄自己的學問不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