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歲冬日,東府中隐隐有種緊繃的氣氛,本就嚴肅的殷苈沅夫婦臉上的笑容更少了,家中的仆婦也都是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一日下了學,娉姐兒姊妹三個出了惟馨樓,娉姐兒望了望對面的明德樓,隐約可見松哥兒奮筆疾書的身影,歎道:“感覺有好些時候沒在德馨室遇到大哥哥了,每次我們下學,明德樓都沒有動靜。他讀書這樣勤奮,難不成先生還要留堂?”
謝握瑜道:“聽姨母說,松表哥好似要參加明歲的童生試,第一場縣試就在開年的二月裡,已經沒多少功夫了,近來辛苦些,也在情理之中。”
娉姐兒好奇道:“童生試?”謝握瑜解釋道:“若說讀書當官譬如過五關斬六将,童生試便是第一關,三年考兩回,共有三場:二月縣試、四月府試、八月院試,過了童生試,便是生員了,也有稱秀才的。我這也是從我兩個哥哥處聽來的,我二哥明歲也打算下場。”
娉姐兒點頭道:“怪道呢,大哥哥和你哥向來焦不離孟的,定是一個說要去考,另一個便也一道。”婷姐兒也道:“難怪最近大哥哥的課業這樣重,昏定省的時候也常被大伯父叫到書房問功課。”
娉姐兒想了想,又問道:“我怎麼記得先前聽娘說過,我們家的郎君,即使書讀得好了,也不能當高官,說是因為姑母是太後娘娘,故而要避嫌。這‘避嫌’究竟是怎麼個避法?既然大哥哥當不得高官了,讀書這樣用功,又是為了什麼?”
謝握瑜素來能說會道,聞言很想發表自己的見解,但她也知道謝家與殷家這樣的外戚不同,不好貿然插話,故而隻靜靜聽着。
婷姐兒思忖片刻,試着答道:“姐姐可還記得,大姐姐議親的時候,呂家曾說過,最好是等呂家姐夫中了舉人或是進士,這樣大姐姐面上更好看些。我胡亂揣度着,或許大哥哥也是為了将來婚配上更體面些,才必得考出秀才的出身來?”
娉姐兒覺得有理,已經在點頭了。謝握瑜終于忍不住,還是參與了讨論:“我說你們是不是想得太偏遠了些?你們家雖要避嫌,可隻是不适合當高官,又不是不能當官。譬如你們的父親,不就在禮部供職嗎?而且你們家的人也太謹慎了些,實則不避嫌也沒什麼的——另一位太後的娘家侄兒,不已經當了大官了麼?”
娉姐兒聽得津津有味,忙問道:“當的什麼大官?”謝握瑜想了想,猶猶豫豫道:“我也是聽我大哥哥說的,那些官名複雜得很,玩了幾年的升官圖都玩不明白,具體是什麼官職,我有點忘了……”
彼時許太後的侄子,亦即許貴妃的胞兄許行羽年少高中,入了翰林,雖然隻是一個七品編修,但過了一二年,必會入六部觀政,許行羽又是新科探花,堪稱前途無量。如今雖不是謝握瑜口中的“大官”,卻也差不離了。
見謝握瑜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娉姐兒姊妹便也不再追問,不過依舊對童生試非常感興趣:“童生試很難麼?”謝握瑜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瞧松表哥讀得這樣刻苦,想來是很難的,可是我們家裡一點緊張的氣氛都沒有,父親和大哥催着謝載盛好生讀書,他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半點不急,還說什麼‘胸中有成竹,何必抱佛腳’的話,好似他閉着眼都能過似的。”
她想了一會兒,又道:“我又想起來,我大哥曾說,他考童生試的時候,考場裡好些考生年齡已經很大了,還有花白胡子的老爺爺,考了一輩子都沒有考過,隻能年複一年地考下去。如此想來,應該是很難的罷?”
娉姐兒聞言,登時沮喪起來:“那可怎麼辦,要是大哥哥也考不過,考成白胡子老頭了都娶不到嫂子,豈不糟糕了?”婷姐兒忙道:“大哥哥這樣勤奮,必不會的。”謝握瑜也道:“我哥說,一次兩次考不過也無妨,考過一回了,知道題目是甚個模樣,下一回答題的時候心裡有譜,不至于不過。且童生試比起後面的什麼春闱秋闱的,肯定是最簡單的。”
身在話題中心的松哥兒半點不知道幾個妹妹的擔心,他隻心無旁骛地将書讀得透徹了。若論資質,松哥兒算不得上佳,但論恒心,卻鮮有人能出其右。讀到後來,真個接近了“物我兩忘”的境界,脫離了功名利祿的束縛,沉浸于書海中渾然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