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姐兒微微一笑,便也加入了娉姐兒與姚天錦的對話當中,她有心探問,很快從姚天錦口中确認了自己的猜測。管家理事的大權,果然已經被程氏從錢氏手中接棒,而姚天錦這個尚且不足九歲的女童,竟是程氏的左膀右臂。她每日除了讀書和針黹,竟還要抽出一個時辰的功夫,襄助母親打理家中瑣事。
娉姐兒聽了,也是啧啧稱奇:“錦姐兒,你可真了不起!”誇完一句,又納悶道:“不過我好似記得,聽我娘提過一嘴,姚家的賬本和總鑰匙,外祖母好似有意遞到二舅母手上,怎麼如今……”說到這裡,娉姐兒也察覺了問題的失禮之處,不由有些赧然,擺手道:“我就是随便一問,可沒有覺得哪位舅母不好的意思!”
婷姐兒微微一笑,心道爽快人真是有爽快人的可愛之處,譬如這個問題,自己也非常想知道,隻是苦于沒有足夠委婉的探問方式,誰料竟被娉姐兒快人快語地問了出來。
姚天錦也不以為忤,笑着答道:“大姑姑說得不錯,祖母确實是有這樣的打算。隻是姐姐們也知道,我父親謀了禮科都給事中的缺,身上是有差事的,家中的産業便是叔父在打理,換言之,外賬在叔父的手上,這内賬若是一并交給嬸母,總有些不妥當……”
如若姚家内外之事都為二房把持,那麼非但大房毫無地位可言,連身為一家之主的姚老爺與姚太太,豈不是也變成了要看庶子夫婦的臉色過活?
若讓姚青打理庶務,内賬務必要交到程氏手中,這才是制衡之策;而如果姚太太要一力擡舉錢氏,那姚青就不能染指家中的産業了。這個二舅舅才幹平平,指望他考中舉人捐官,簡直是難于登天,兩相權衡之下,也隻有讓他打理産業,程氏管家了。
這個道理淺顯易懂,即使是沒什麼心機的娉姐兒也不難想通,但姚太太可不像能看到這一層的人,否則上次歸甯的時候,她也不會處處擡舉錢氏了。
究竟是誰,幫着姚太太揭開了障目的葉子呢?
總不會是眼前這個戴着銀丁香,梳着花苞頭的小姑娘罷?
婷姐兒一面思忖,一面借着茶盞的遮擋,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姚天錦。她肖似乃母,生得一張圓臉,這圓臉長在程氏臉上,便是十成十的和善,生在這小姑娘臉上,則帶了幾分天真。眉眼形似乃父,繼承了姚家特色的杏仁大眼,眼尾的弧度卻更像程氏,睜大眼睛讓人覺得眼神清亮目光清明,微微眯起來的時候又讓人覺得可親。
若單論容色,姚天錦可能是姚家這一輩裡最不出衆的,非但沒有二房那對姐弟濃墨重彩的明豔,連姚天钺、姚天銘那一份承襲自他們生母的清靈秀緻也不得。但配上從容的神情,大方的談吐,同她打交道的人,自是很難苛刻于她的長相。
甚至連自己這個年長她五歲的表姐,幾句話交談下來,也完全不會把她當成一個小妹妹看待。
說話間丫鬟重又上了茶點,這一回的點心便要素淡得多,雲麻葉果糕、黃米紅棗糕、香玉栗子酥、珊瑚水晶卷兒四樣,分量雖不多,但勝在精巧别緻,擺在甜白瓷的碟子裡,瞧起來倒是比方才那粉彩牡丹紋瓷盤盛的點心要悅目許多。
娉姐兒見表妹殷勤,也不推辭,便揀了一塊香玉栗子酥送入口中,連聲贊好:“入口即化,綿軟得很!更可貴的是隻覺香酥,不覺甜膩。冬日裡倒是少見這樣粉糯的栗子。”姚天錦便笑道:“是秋日裡擇了好栗子磨的栗子粉,做點心最是相宜。姐姐若覺得好,明歲我讓人給姐姐多送幾罐子。”
娉姐兒很是高興,笑着點頭:“那我就不跟妹妹客氣了,我瞧妹妹眼睛清亮,可巧我有一對貓兒眼的發箍,十分襯你,若妹妹不嫌棄……”
娉姐兒與姚天錦說得熱絡,婷姐兒卻已經又從方才的一段人情往來中讀出了更多的信息:能吩咐下人另外置辦合适的點心,說明錦姐兒已經掌管了姚府的廚事;許諾以栗子粉相贈,說明她已經在和莊頭佃戶打交道,替程氏打理起了陪嫁;且若她說的是即刻相贈、回頭相贈,許還能解釋為不過一句客套話,亦或是她在家中受寵,可以随意向長輩讨要東西,特特指出“明年”,正說明她确實掌管着田地裡的産出;再看那幾味與姚氏家風格格不入的糕點,還能看出錦姐兒不聲不響間已經學出了一身大家閨秀才能有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