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老太太聽見她提起姚氏,不由嗟歎了一聲,思量了許久,擺手道:“我看還是算了,老二媳婦不欲同你為難,是她的慈悲,但她畢竟是食五谷的凡人,不是泥塑木雕的菩薩,不可能真的心無凡塵,完全摒棄大俗之氣。倘若見了你,難免觸景生情,勾起情腸。”
金桔對花老太太言聽計從,她既然駁回了,便也不再提起。倒是花老太太想了想,又笑道:“若讓你無聲無息出嫁了,想必你心裡也不安穩。依我看,這個人情,倒是可以落在娉姐兒頭上。”說着便将娉姐兒向自己和餘氏、殷苈沅磕頭,卻不發一言的事情說了,又道,“末了,她還向我保證會勸說她母親放你一馬,你能有今日,我看未必不是她勸說有功。”
金桔聞言,也是感慨連連,忙道:“老太太說得極是,二姑娘待奴婢的情分,奴婢永世不敢忘懷!”花老太太又囑咐道:“你也不消得特意往西府去,免得老二媳婦知道了傷心,依我看,就等娉姐兒來我這裡請安的時候,我尋個由頭留她一刻,等老二媳婦回去了,你再給娉姐兒磕頭,償還了這份恩情,心中就沒有挂礙了。”
是夜請安的時候,花老太太果然踐諾,留了娉姐兒在跟前,讓金桔表達感激之情。娉姐兒當時不過舉手之勞,也未曾想拿這點子恩情拿捏金桔,見她如此鄭重其事,倒是有幾分赧然。側着身子避不受禮,口中連稱“姑姑折煞我了”。
不期然結下的善緣,讓一個月來一直被母親小産的愁雲慘霧籠罩的娉姐兒心緒轉好,非但夜裡一夜好眠,到第二日也神采奕奕的。梳妝完畢,吩咐松雲拿上賬本,便欲約上婷姐兒一起去請安。
看賬是兩個小娘子近日的功課,她們管家理事已經學到外院諸務上了。作為未來的大家主母,雖不需要她們如賬房先生一般精通算賬,卻也至少得明白賬本是怎麼寫的,将來管家不至于被底下人哄騙,才能打理好自己的陪嫁。娉姐兒手中的賬本是餘氏名下産業的一名掌櫃做的假賬,要她在三日的時間内看出貓膩來,再與真賬比對驗看。
餘氏君子坦蕩蕩,嫁妝這樣的私産也并不吝于外借,給二房的姑娘們學功課。若在平日裡,姚氏少不得興緻勃勃地旁敲側擊,借機打聽一下餘氏嫁妝的經營。隻是如今她意興闌珊,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知道兩個女兒在學習看賬,也不過是随口勉勵了幾句,就不多過問了。
先去物華堂給姚氏請過安,又領着好哥兒、娟姐兒一道去東府給花老太太請安。再入德馨室,将好哥兒送去明德樓,再入惟馨樓問候了許先生,交了這三日的功課,聽得許先生指點一番,又領了下一份功課,姐妹二人便去往東府的回事廳,聽餘氏發号施令。
柳氏懷相不太好,餘氏不忍心勞動她,不再讓她理家,隻囑咐她安心靜養,自己複又接過諸多瑣事。好在娉姐兒與婷姐兒旁聽了許多時日,也算是有些心得,也能替餘氏發落一些小事,略替她擔去一部分擔子。
如此一上午便匆匆過去,姐妹倆又回到西府用飯,午間有一兩個時辰的休憩,也是難得的放松時光。一時飯畢,才命人撤去盤盞,姐妹二人對坐喝茶,正欲閑話幾句,忽見松雲掀起簾子回話:“姑娘們,春山求見。”
春山是好哥兒身邊的大丫鬟,姚氏不放心他到外院居住,特意打發自己房裡的大丫鬟跟過去掌眼,故而春山在崇阿館中一向很有臉面。她的地位與崇阿館中那些“秋”字輩的小丫鬟不同,一向很少出來走動,倒不似秋果,能與娉姐兒等人時常碰面。
娉姐兒與婷姐兒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命快請。很快,一個身材瘦削,舉止幹練的丫鬟便走進來,向二人行禮。
主母房中出來的大丫鬟,在小主子面前是很有體面的。娉姐兒與婷姐兒也不敢托大,笑着免禮又命看座看茶,這才笑道:“春山姐姐,難得貴腳踏賤地啊,可是好哥兒有什麼事?他年紀小,不知輕重,竟然煩到春山姐姐跟前,姐姐打發秋果跑個腿便罷了,怎好親自勞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