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姐兒幾乎要被他氣笑了,咬牙切齒地答道:“我可沒什麼想說想問的,表哥。”她将最末的稱呼咬得很重,似是在特意提醒謝載盛,二人之間的關系。
末了終究是意氣難平,還是添了一句:“便是有話,也該是你對我說才是。”
謝載盛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嚴肅地看着娉姐兒,忽地歎息一聲,聲音裡難得地帶了沉痛:“我确實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可是事已至此,說出來也沒什麼意思。”
他欠的時候,娉姐兒固然恨得牙癢癢的,可他不欠的時候,娉姐兒反而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了。
她勉強笑了笑,擺手道:“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我不會放在心上,表哥也不必太過耿耿于懷。我很珍惜和瑜丫頭之間的情誼,所以并不想撕破臉,以後各自過日子就很好。”
謝載盛卻好似沒有聽到她的話,兀自吸了一口氣,有些煩躁地,低聲而又迅速地說道:“我不喜歡顧湘靈,我一心求的是你,可是我母親……”
他不說話,娉姐兒或許還能勉強維持着雲淡風輕的表象,可他一說話,娉姐兒心中的火就噌噌噌地往外冒。因着在外頭,她勉力壓下嗓子,低聲地附和着他,諷刺着他:“是是是,我知道,謝太太不喜歡我,更看不上我。你固然争取過,可是一邊是師恩難忘,一邊是母命難違,所以雖然不喜歡表嫂,還是迫于無奈娶了她,你的苦衷,我都曉得……”
謝載盛似是被她話音中的調侃激怒了,他梭然擡起頭來,用自己眼睛裡的火苗灼燒着她,炙烤着她,聲音低低的,但裡面藏着如有實質的憤怒:“争取過?你倒是知道我争取過,你可知道我怎樣竭盡全力地争取過?母親不欲事情鬧大,不想父親知道,一直竭力勸說我。我雖然有心向父親挑明,卻也要顧忌瑜丫頭——她畢竟是你的朋友,親事成與不成,我都不想讓她難做。于是我将瑜丫頭送到外祖家小住,再向父親提出要娶你。父親勃然大怒,動了家法,雖然有大哥大嫂攔着,還是硬生生打斷了我的腿。”
說到這裡,他竟還笑了一聲,動了動雲紋直裰下的長腿,“那年年底,想必你也從瑜丫頭的信中得知我定親的消息了?你猜為什麼是年底?因為傷筋動骨一百天,我總要等斷了的腿長好了,才好去登門提親吧。”
“你說得不錯,一邊是師恩難忘,一邊是母命難違……入翰林院憑的雖然是我自己的本事,但在京中置辦産業,托翰林院的幾位老大人提攜照顧,确實是顧先生幾番替我奔走。師恩難忘,先生别無所求,我亦無以為報,他唯一的願望就是将女兒嫁我,我若斷然拒絕,傷的何止是兩家的情面?我總不能讓祖母為了我這個孫子,斷了和娘家的來往。我被父親打斷了腿,穿着單衣在祠堂罰跪,還是不肯松口。母親傷心煎熬,大病一場,絕食絕藥,若我不肯棄你而娶顧湘靈,她就不肯吃東西。你待要我如何?我又能夠如何?母命難違,母親的命令或可違抗,可母親的性命若也能罔顧,便是我執意要娶你,想必你也不肯嫁給一個罔顧人倫的畜生罷?”
娉姐兒聽得瞠目結舌,謝載盛的表現她且不先評論,倒是謝太太讓她大吃一驚。在她心中,謝太太可不像那種撒潑上吊,以死相逼的女人。說句誅心的話,這種把戲,該是她娘姚氏拿手的才是,連姚氏都沒幹過這回事,謝太太為了兒子,竟能做到這種地步,也真是……讓人無話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