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也都習慣了她有些寡言的性格,隻寒暄攀談着其他。
“今天季翠翠怎麼沒來?”
邊上另一個娘子疑惑。
“昨個她家給她買了個娘子,”張家婆主顯然對這事兒知情,臉上笑着,眉宇間帶着隐晦的調侃,“當時就吃了扶桑葉,還在貨郎那兒扯了紅布,買了紅蠟燭。”
“這會兒肯定還忙着花燭夜,親熱着呢!”
“翠翠還拎了扶桑水,說不準這年底就得做大母啦!”
她這話半葷不清的,若是小年輕聽了可能還臊得慌,但這會兒井邊的都是些老油條了,笑一笑也就過去了。
唯一的一個小年輕許易水,從家裡出事之後,性子就悶了下來,不怎麼親近人。
給李婆婆打好水,許易水先拎了桶井水到邊上洗臉。
這個時節水還有些冷,貼在臉上,迅速就能讓人耳清目明。
随手别了根柳條放在嘴裡,許易水撐着腰,一邊看天邊,一邊刷牙。
正是黎明的時候,山後亮起幾道縫,泛着旭白的光,看得人心都暖了起來。
井水映照上了天色,小桶一下去,便是一陣漣漪,波光粼粼。
好似春色旖旎……
“啪——!”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許易水毫不猶豫地甩了自己一巴掌,而後冷着臉快速地将水桶拉起來。
“哦喲!”
邊上的張家婆主被她吓得肩膀都一抖:“你幹啥?!”
“癫嘎啦?”
“醒神。”許易水一邊倒水,一邊解釋道。
一本正經的樣子把張家婆主逗笑了:“醒神?”
“我活了幾十年了,頭一回見到醒神,自己給自己打巴掌的。”
“也不嫌疼啊?”
“你們小年輕可真别緻。”
沒再搭腔張家婆主的絮叨,許易水挑了桶,簡單吆喝了兩聲告别,便回了草棚。
今天要開荒,早飯須得緊實飽肚一些才行。
許易水還是熬了雜糧糊糊,看了看睡在柴禾邊的蘇拂苓,又出門掐了一把小白菜。
三月十二了,清明已經過了,冬日裡脆嫩的小菜,這會兒都開始冒薹長花苞了。③
許易水掐了些菜尖,其實炒了更好吃,又嫩又爽口,不過她有些趕時間,圖方便快捷的話,還是直接切碎放鍋裡和雜面糊糊一起煮了就是。
隻需要稍微加一點鹽,菜薹能讓雜面糊糊也變得水靈起來。
炕好的麥糠餅隻剩下兩個了,本來是留着打算拿來當今天的早飯和午飯的,現在多了個蘇拂苓分着吃,許易水吃不飽不說,中午還得回來做飯。
歎了口氣,許易水将去鎮上早點把蘇拂苓送走提上了日程。
早晨還是想吃得軟乎一點,許易水将兩個麥糠餅全丢進了後面二竈口的頂罐裡蒸着。④
想了想,又從地窖裡掏了兩個拳頭大的紅薯放進了竈膛裡。
“啪——!”
幹柴樹枝大概是有空隙,火一燒,直接在竈膛裡跳了一下,鞭炮似得發出一聲炸響。
“嗯?!”
睡夢中的蘇拂苓身體茫然地一縮,被驚醒,灰白的眼睛裡盡是懵懂的倉惶。
反應了一會兒,又放松了下來。
長途跋涉,以罪奴的身份從京都被押到上河村這種犄角旮旯裡,她很久都不曾吃飽,睡過這麼安穩踏實的覺了,盡管隻是吃的麥糠餅和雜糧糊糊,盡管隻是睡在柴禾堆裡。
“醒了就吃飯。”
“嗯?”乍一聽到聲音,蘇拂苓頓了會兒,這才慢慢摸索着從柴禾堆裡站起身,一邊答,“好。”
溫聲細語,還下意識地先拍了拍身上,整理儀容,看得出來,沒成為罪奴之前,家境是很好的。
隻可惜,眼睛看不見,所以并不知道,即便是整理了儀容,頭發裡依然醒目地插着根稻草。
許易水并沒有提醒她。
就像木柴橫亘在蘇拂苓的腳邊,而蘇拂苓摩挲着往前,依然被絆了個踉跄時,許易水隻沉默不發的看着一樣。
屋子裡安靜的就像是在上墳,隻有食物咀嚼和竈膛的火星還在燃燒,沒有人聲。
許易水吃得很快。
“我,”聽到碗筷放下的聲音,蘇拂苓猶豫着開口,聲音細若蚊蟻,“我可以洗碗。”
耳朵還挺靈的,如果不是背對着自己在說話就更好了。
許易水沒吭聲,站起身去找鋤頭了。
聽見有人走動的聲音,腳步往門邊去了,蘇拂苓放下手裡的筷子,伸着手在木闆搭出來的桌子上劃拉,很快的,就摸到了一個土陶的碗,還帶着一點餘溫。
這是允許她洗碗了。
小瞎子髒污的臉上似乎露出了一個笑來。
“笃笃笃——”
門口忽然傳來聲響。
像掉進米缸的老鼠忽然被發現,蘇拂苓立馬收回手,縮成一團,将麥糠餅往嘴裡塞住。
許易水竟然還沒走嗎?
那她剛才,那麼笨的動作,是不是都被看見了?
許易水在敲鋤把。
趁手的工具對于開荒來說至關重要,她的鋤頭拿在手裡已經有些松動了,當即就從柴火堆邊撿了個小木方加固。
笃笃笃的敲擊聲還在繼續。
家主似乎沒有注意她,這讓有些窘迫的罪奴松了口氣。
“啪嗒——”
鋤把握在手裡,許易水颠了颠,好像還有點松,還想再加固一下,就聽見了屋内忽然傳來了什麼摔破的聲音。
許易水側頭看了過去。
“對…對不起……”茫然無措的蘇拂苓慌亂地要去撿地上被摔碎的碗,下一刻,腳就直接踩上了碎陶片。
“啊——”那個力度下去,腳底肯定是紮到了,蘇拂苓縮回腳,有紅色的血液滴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