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伴随着驢子一步一步,車輪嘎吱嘎吱,屬于白日的晨光慢慢從山腳邊亮堂了起來,一行人離鎮子上,也近了。
遠遠的,就能看見坡上邊的坪壩露出個木刻的牌坊,刷了桐油和紅藍寶漆,牌坊的正中間是描金的“狸水鎮”三個大字,據說還是十幾年前在這邊當縣官的宰相老爺親筆提的,好不氣派。
“易水,你們到哪兒?”
牌坊的右邊兒是一座土地廟,修得很是氣派,不過這會兒已經有些荒蕪了,隻有幾個懶漢嘴裡吊着草,蜷着腿在門口的石階上賭牌。
“就茶攤兒把我們放下來就行。”
許易水說的是靜思茶攤,就在過了牌坊沒幾步路的大榕樹底下。
茶攤的老闆黃靜思是她的舊友,以前私塾裡的同窗,黃家兩口子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安靜乖巧,特地托董秀才取出來的這麼個名字。
誰知道頂着這麼個名字,黃靜思反而長成了溜貓逗狗的性子,幼時和許易水也算臭味相投,常年霸占全班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的寶座。
不過黃靜思倒是踩狗屎考上了童生,本來改邪歸正要繼續考的,奈何時運不濟家裡遇上了事情。
最後就在鎮口支了個茶攤,靠着給來集市的人歇腳和寫信等讨些生活。
“籲——”
張朝芳将馬車停下:“到了。”
“謝謝張嬸,”許易水站起身,“謝謝張嬸娘!”
一邊說着,一邊利落地跳下車。
“嗐,”張大娘子擺了擺手示意不用謝,“你們慢點兒哈,扶着你娘子些。”
許易水正伸手要抱蘇拂苓下車呢:“曉得的,曉得的。”
蘇拂苓伸出的手被許易水握住,順着牽着她站起身,再往前走兩步。
許易水松開蘇拂苓的手,人往那頭一靠,兩隻手順勢箍在蘇拂苓的腰上。
一舉一放。
滿袖盈香。
也不知道這個人是怎麼長的,明明她的動作已經非常快,也非常克制疏離了,卻好像被捧着腦袋埋進了懷裡似得。
劈頭蓋臉,全是蘇拂苓身上的那股冷梅香。
腳剛觸上地,許易水就好像抱着的是什麼燙手山芋似得飛快松了手,蘇拂苓一時不察,整個人直接向後邊兒栽去!又被許易水眼疾手快的攬住!
轉過頭來的張朝芳看得發笑:
“那行,那你們先忙你們的。”
張朝芳道:“我和你嬸子先去給老二老三送菜。”
“下午也還是在這兒,差不多未時末吧,在這兒集合。”
“好!”許易水點頭答應,一邊将蘇拂苓松開,再将拐棍遞到她手裡。
“握住,站穩。”
出門在外最怕的就是添麻煩,蘇拂苓忙點了點頭。
交代清楚,張家兩口子便架着驢車離開了。
“我們是先去雜貨店賣山貨,還是去找錢老闆?”
路上的時候,蘇拂苓已經通過許易水和張嬸的交談,知道她今天都要做些什麼。
“先去茶攤。”許易水道。
她不準備帶着蘇拂苓一起在鎮上晃悠。
“喲,”黃靜思是個年輕人,穿着短褐的打底上衣和暗綠的束腳長褲,頭上戴着頂補氈帽,習慣性地彎着腰。
見着來人,立馬站直了身體,将擦桌子的毛巾往肩膀上一搭,開口就是笑罵:“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
“老遠就看見你擱張家驢車那兒磨磨唧唧了。”
“這是又拿了什麼好東西來賣?”
許易水顯然是習慣了黃靜思的調侃:“行了,别貧了。”
“我放個人在你這兒。”
黃靜思早就看見許易水身邊還帶着個杵着拐棍的姑娘,第一眼的時候就想問了:“這誰啊?”
“你媳婦兒?”
“朋友。”許易水将蘇拂苓往前帶了帶,徑直走進茶攤。
黃靜思的茶攤不大,就在榕樹底下借着枝丫拉起了一塊兒能遮陰避雨的篷布,再搭一個生火燒水的小爐竈,配上了三張小方桌。
這會兒還早,茶攤就坐了一個客人,許易水讓蘇拂苓坐在了靠裡的桌子。
“朋友……”這個詞能有很多層意思,黃靜思給蘇拂苓倒了碗茶,放在她身前時,才看清楚了模樣。
好家夥。
長這麼大她第一次看見這麼精緻的人!
巴掌大的小臉上,黛色的彎眉猶如雨霧中朦胧的遠山,偏圓的鳳眼大而有神,瞳色有些淺,像清泉似得,瓊鼻脂唇,膚色白嫩得亮眼!
再一看身段更是不得了,饒是穿得這般普通甚至破爛,看着卻和仙女下凡似得。
“你這朋友長得有點兒好看啊!”
黃靜思來了精神:“哎~小娘子婚配了沒啊?”
聽了她的戲言,還未坐穩的蘇拂苓一驚,一下子站了起來,抓住許易水的手就害怕地往她身後躲!
許易水被她這一扯也沒防備,險些直接撲到她身上去,幸好反應快,立馬用另一隻手撐住了旁邊的桌子。
黃靜思沒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問,吓得人這麼大反應,也愣住了。
“皮得你!”
翻了個白眼,許易水對着黃靜思的小腿就是一腳輕踹,又扶住拽她腰間衣服的蘇拂苓:“她開玩笑的,别怕。”
黃靜思一閃,還是被許易水的腳底蹭上了泥,一邊拍腿,又憋不住笑地戲谑:“朋友?”
“你就在這兒等我,”許易水沒理黃靜思,而是跟蘇拂苓交待,“我一會兒回來找你。”
原來她不打算帶上她。
頓了頓,蘇拂苓遲疑地點了點頭,整個人在闆凳上十分柔順地坐了下來。
瞧着還挺可憐兮兮的。
“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