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霧被鍍上金光,金光由東往西,使得馬蹄下的黃沙灼燙、烘烘作響,最後金輪又成了一緒殘陽,紅霧在天邊消逝。
幼瑛離沙州還有半程,心中的不安卻如入巢窠,愈發洶湧。
沙海被傾覆上流動的紅色,一路可見駱駝的枯骨,幼瑛遠遠的看見一抹朱紅,那緒殘陽将這朱紅鍍得如同寶卷上陳舊的淤血。
幼瑛臨近,才見是謝臨恩。
他還是穿着那日走前的襕衫,反而黑魆魆的,衣物上用銀線描繡的紋飾暗淡無光,風砂掠過他的臉,他看上去沒有多少生氣,沙海滾燙的燒傷了他的腳,血紅的印記由遠及近一步一個。
幼瑛停馬在他的身前,目光定在了他的手上。他的雙手被上着一副刑具,十指由拶子緊緊固定着動彈不得,肉眼可見的紅腫在那兒,使得血色在他的指尖蜿蜒,一滴滴的滴落在沙礫上。
謝臨恩被擋了路,微微擡起面,見到是她,眼神才一寸一寸清明,臉上端起輕飄飄的笑。
“郡主殿下,”說着,他仰面看她,微微抽了抽眉,“怎麼是…郡主殿下?”
幼瑛一時難言,有許多話想要問他,想問他到底為何成了這樣,為何還要趕着回程,為何還要走在這片無盡的火海中自我折磨。
但日頭徹底掉落山崖,黑漆漆的,幼瑛甩下手中缰繩下馬:“我實在等不着五日了,她們說你兇多吉少,我剛巧在魁星閣看見不願意看的。”
“天要黑了,我知曉身後不遠有縣邑,你不要再走路了。”
謝臨恩看着她過來:“郡主的身上有血,是受傷了嗎?請回馬上吧,奴婢無妨。”
他看上去倒是不痛不癢的。
幼瑛壓住心緒,直接握上他的手腕,擡起他那雙受傷的手:“我此時此刻不想和你争論誰更勝一籌,雀歌很擔憂你,過會兒便要宵禁了,那縣邑是我們唯一能趕去的。”
幼瑛握着他手腕的力度無知覺的加重,随後又放很輕,他的指骨應該全斷了,看得她心裡也不好受,還是下手去給他解開兩旁的拶子。
謝臨恩的臉色更白,那血反而湧得更多,過了半會兒才和緩下來。他的指尖裸露,就連指甲都被拔了,血紅中被擠出深深的青紫色。
“奴婢謝過郡主殿下。”拶子掉落在他的腳邊,他無力的垂下手說道。
天上有隻鳥飛來,長長的凄叫了一聲便砸落在他們的身旁,幼瑛被吓了一跳,眼見着那隻黑鳥撲棱了兩三次翅膀便無聲無息。
接二連三的這種事,實在讓她提心吊膽。
謝臨恩用身子遮住她的目光:“沙州氣候殊異,水源稀缺,郡主勿要放在心上。”
榆靈縣不同于荒莽,總有人聲。幼瑛匆匆找了一爿藥肆。
“大夫,我這邊的病人情勢急,你們可還接診?”她下馬後便不耽擱的跑進去,望着藥櫃後的青衫藥童問。
藥童看向藥鋪的另一側:“稍緩片刻,我家師父正在問診。”
天上的月亮是長圓形的,四周白濛濛的發光,幼瑛的心裡着急,卻沒有多言,隻是不止的在藥肆裡踱步,再看看外邊兒馬背上的謝臨恩,她與他對望,他的目光在那圈冷清的光霧下極其平靜。
幼瑛似乎想到了什麼,看着大夫開完藥方:“大夫,我那位病人是樂戶,指骨全斷了,身上都是鞭傷,如若你不能給他醫治,請你替我開些藥,教教我如何接骨,你來教,我來接,可好?”她沒有遮掩的說道。
大夫聞言,會意的笑了笑:“你倒是說得幹脆,還想要找禁醫令的疏漏,但莫要在這兒為難老夫了。”
“我沒有為難之意,”幼瑛走近他,“或者我可以同你買下相關的醫方卷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的手已經受傷多時,不宜再拖延。除了大夫,我也不知該向何人請教,還請你指教我一二。”
“這禁醫令是何意,想必你們樂戶比我的心裡更明白,”大夫說,“這是要你們死,我又怎能救?”
“樂戶也屬于世人之列,你這牌匾上不正刻着懸壺濟世,就當是你掉了一本醫書,我揀着了可以嗎?”幼瑛看着他将要離去的背影,說道。
大夫雙手負于身後又松開,折身回來,走到藥肆的門口,指向東邊的方向:“你想要揀拾醫書,那自是好的。”
“你便趕在下鑰前過去縣令的官署,讓縣令應允、讓都督點頭,那老夫定當會給你們這些樂戶全力醫治,你能聽得明白嗎?”
幼瑛的目光并沒有順着大夫的手看過去,她看見藥肆前停着的馬匹上沒有人了。
街道是用黃土鋪打的,并不寬敞,幼瑛的目光越向對面,看向那抹熟悉的身影。
來來往往的人看見他的模樣都快步避着他,他的雙足粘稠着厚厚的血和沙,步伐沉重的站定在布告欄前,連幼瑛過去都未曾察覺。
“謝臨恩…”布告欄上堆貼着新新舊舊的通緝令,幼瑛情緒低頹一陣後,輕聲喊他。
謝臨恩回過神,轉眸看她,有些遲緩的啟唇:“将宵禁了,奴婢身上還有些錢兩,郡主想要住哪間客棧?”
“不用你的錢兩,我方才想到了辦法,先扶你回去。”幼瑛搖搖頭,忽然道。
謝臨恩看着她,情緒不明:“奴婢的身體本就是強弩之末,撐不了多久,如何都能遂郡主的願,隻是待回去莫高,莫要讓雀歌知曉,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