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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此意徘徊(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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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未落,餘晖被前邊幾條青巷遮住,灑在黃土屋子裡便偏潮冷。

幼瑛帶着胡餅與米湯過去時,木闆門大敞,裡邊兒空無一人,地上被扯了一堆細紗布。

歸義大街上,幾輛牛車拉着草席往城門走,草席裡裹着長長的物什,有幾襲還在蠕動,路人紛紛手掩口鼻,被這濃烈的味道熏着了。

粗衣青年兩兩拉着牛車,為首的約略三四十歲,馬臉,窄眼皮小眼睛,身材瘦削,有駝背,穿着一襲黑色圓領袍。

“這是什麼情形?”

“從樂坊運出來的死人,拖去雪翠嶺扔了。”

“我怎麼看這草席裡還有動靜,這不是害人麼?”

“領頭的骀佗向來心狠,且她們這些人的眼睛壞了,吓人得很,誰樂意供這些人白吃白喝,或許死了也是解脫。像她們這些人,命硬不好。”

牛車拉出了取國城門,不知是哪家鋪子潑出了桶污水,黃土地上都是濕黏黏的,漂浮着絲絲腐臭,幼瑛一路追過去,剛過度厄湖便看見他們身形。

牛車車輪碾在砂石鋪就的沙地上搖搖晃晃的響,一下一下印着度厄湖的水迹。

珠绯棚的東家遠遠就聽見有馬蹄朝這邊趕,看了一眼未曾在意,不多久便攔身在他這伍牛車前。

東家定睛看了看,擡擡手讓牽引牛車的仆役停下來。

“我還以為是哪尊菩薩。”

“我們過去雪翠嶺,你有何貴幹?”

幼瑛沒有料想到他們今日就打算埋屍,也沒料想到他們居然打算活埋。

她心有餘悸,仍舊鎮定的從馬背上下身,掏出袖袋裡的鳳鳥玉令牌擺到他的眼前。

她一直揣着它防身,今日還是第一回用上,青玉玲珑、鳳鳥翺翔、日月居中,楷書陰刻“扶光郡主”,雄強奇肆。

“和我過去縣衙。”

東家聞聲,不見得緊張,挑挑眉梢,斜眼看看令牌,再擡起手拍過:“原就是你給她們包的傷。”

“我隻聽襲軍使的吩咐,扶光郡主是何人?我識不得,你莫不是從哪兒竊來的令牌?冒名可是大罪呵。”他的個頭比幼瑛矮,卻說得張揚有氣勢,重重的一咬尾音,笑了笑。

幼瑛垂下手,看了看簡陋牛車上的草席,面色冷清:“你說…你隻聽襲軍使的吩咐?”

東家擺擺手,擡步欲走:“一來一回數十裡地,莫要耽誤我的時間。”

過了度厄湖,四面都是沙海,風随處可來,捎着幾分幹燥。

幼瑛用勁推了他一把:“襲軍使為了邊地安危,與兵衛白晝早起、至昏而止,騎槍射劍一日不怠,你怎敢将诓害人命之事推诿到他的身上?”

“衛朝律令,諸圖财害命者,五年;已緻人傷者,流三千裡;已取人性命者,淩遲處死。”

東家被她這麼一推,旋即冒了火氣,卻又暗含着一股羞辱感,從而使得嗓音更尖銳:“她們是賤戶,與律令等同嗎?她們的戶籍都依附在我的手中,我買下她們是讓她們待客,她們如今這副模樣,走在黃泉路上都堪比牛鬼蛇神。扶光郡主,你何時這麼心善了?”他張唇說着,并未動手。

“原來你知曉我是誰,”幼瑛也頓時将他的聲音掩蓋過去,“衛朝律令,諸奴婢有過,其主未禀官府而擅殺者,杖責二百;若故意為之,罪加一等。你生殺人命,這是殺了多少奴婢,還想用襲軍使給你掩過去,我看你也應當被淩遲處死。”

“淩遲處死?”

東家看着幼瑛模樣,反而開始笑了:“縣外賀員外殺妻害妾,他最後有事嗎?”

“同罪異罰、同罪異罰。我供養這些奴婢吃用,她們卻要故意殺我,按衛朝律法,她們是要被處以斬刑的,我不過也是按律例行事,懲罰有罪的奴婢!”

駱駝托運着客土,白楊胡楊堆放在度厄湖邊,遠看近看都是綠翠的,武思為卷着袖口褲腿,在往這邊趕過來。

風沙粗粝的刮在人身上,幼瑛極其不耐地擡手扇在東家臉上。

“她們軟弱無力,何時要故意殺你?”幼瑛繼而說道,“你懲罰這些奴婢,卻借由襲軍使之名,襲軍使是朝中官員,也是魏的堂侄,你造如此妖言,輕者流刑,重者絞刑,襲軍使知曉嗎?這些奴婢是要殺你這個主子,還是要殺襲軍使呵?”

“你今日是打定主意與我過不去?”東家顯然沒有料到,巴掌拍凝了他的笑,“以往怎麼不見你這般熱心腸,若不是剜眼會讓眼睛壞死,你怕不是早就将謝臨恩送來我這兒,你裝什麼模樣?”

幼瑛再次将令牌提到他眼前,令牌的形狀便像是一座尖銳又祥和的山。

“你今日要麼将人撂在這兒,要麼同我過去縣衙說明白。”

“郡主殿下動這麼大的火氣麼?”

東家還未回話,身後便傳來聲音,幼瑛回頭看去,襲招身着深色馬褂,與他的莫高軍騎于馬背上,腰懸利刃、背負強弩。

襲招正饒有興緻地盯着她,東家冷哼了一聲,松了一口氣。

幼瑛趕過來隻是臨時的,未曾想到他也會恰巧過來。

州縣的禁醫令是樂人得罪了高官厚祿之人才下達,美名其曰是樂人過多、藥材珍貴、官府料理。

官府除了見到赤裸裸的好處,是更吝刻于拿出一點點藥材與錢兩的。

可以搬下禁令的唯有襲铮與襲招,襲铮偏袒他,襲招便順理成章地恃勢淩人。

而方才珠绯棚的東家信誓旦旦,他真的是在替襲招做事。

想到這兒,幼瑛的心就沉了沉。

幸而,她前段時日送去杏果,原以為他不會肯輕易罷休,卻沒想安然至今。

彼人好淩于高閣,以俯瞰衆生之态自居。

幼瑛将令牌放回袖袋後,從中抽出防身用的細長刻刀,瞬間紮進東家的肩膀處,東家始料未及,生生吃了一痛,幼瑛又将刻刀迅速抽出,扇了他一巴掌。

襲招定是會護下他,那她便什麼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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