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碼這樣可以出出氣。
也隻是微不足道的出氣而已。
“你來得方好,我這些天正是病了,才會想得多一些。”
幼瑛啟聲,飛眼看向東家,心中卻在翻檢襲招的結局。
襲招未留名于青史,或許對他而言不是什麼戳人肺管之事,但幼瑛一面迎合他,一面又暗暗找尋他哪怕一點一點不好的微末終局。
“這人借着你的名義要把這些死透的、未死透的奴婢一起拖去雪翠嶺埋了。以往太子在宮中狎弄婢女,聖人便氣得笞打他。他這不是妖言妖行、成心讓你回不去長安嗎?簡直該狠狠教訓。”
東家手捂着臂膀,疼得龇牙咧嘴,鮮血汨汨直流,卻仍是不還手,似乎深知她是郡主,還手隻會讓自己落人口舌。
“襲軍使,我今日過去屋裡,便看見有人給這些奴婢包好了傷,”他咬緊牙關,狠狠說道,“扶光郡主這是明知故犯,不将禁醫令放在眼裡,也不将國公、不将軍使郎君放在眼裡頭!往後縣裡的人都會效仿,到時候如何治下?”
幼瑛簡直就想将刻刀刺進他的喉管裡,這麼想着,她也攥住他如實做了,但尖尖的刃隻抵着他的喉嚨,并未再上前一寸。
東家的聲音更加利銳,眼睛也眯起半分:“天家之女殺人,在律法中是何罪呵?”
幼瑛松手,手上都是血的潮膩:“我為律法行事,為襲軍使的名聲着想,容得你多言嗎?”
“——郡主殿下的病況這是好多了。”
襲招的視線高踞,俯看兩人在眼下動氣:“何人能将這些話傳到聖人耳裡,我想來想去,便唯有郡主你。”
“趕緊去将人埋了。”他随之命道。
幼瑛看看牛車上草席的微弱動靜,她在明面上壓根就救不了她們。
她便是為了避諱襲招,才假意裝病,他們要埋,如何能救?
幼瑛看向不遠處的武思為,他在看見襲招過來時,便及時止住了步子。
他不像襲招這般卑鄙兇惡,但也沒有多考慮過莫高百姓。
他拿到織錦緞子後,便悉數換成了樹苗樹種,行動迅捷,搶在了襲招過去之前,看着像是有意為之,但也或許隻是為了大計在前的一兩分可靠,他也不願多得罪襲招。
宦海沉浮,血性總會被磨蝕幾淨,他選擇明哲保身,不去承擔繁重的任務,便不會被任務絆得摔跤。
東家聞言,招呼着青年再拉起牛車,牛車踏踏行進,黃牛哞哞的叫了幾聲。
用來編織草席的茅草幹燥無光,有些還被鼠蟻啃食,漏出她們的衣角,她們始終無聲,幼瑛的心中冒得卻不是火氣。
“——襲軍使,且慢。”
又有一行人過來。
幼瑛聽聲熟悉,擡眼看去,岐林帶着一隊部曲,駛過她的面前,至襲招的馬前停下。
“襲軍使,借一步說話。”
襲招高坐烏駿,對岐林的到來出乎意料,卻不打算這麼聽之任之。
幼瑛便看見岐林下馬過去,從懷裡掏出一塊狀似于令牌的白玉,模樣精巧更多,擡手之間輕描淡寫地擺到襲招面前,态度卻是謙卑。
“山靜郎君中意這群瞽姬,要買下,還請借一步說話。”
日頭西沉,在解玉雪山鍍出一片綿延的金光,斜灑在度厄湖上。
沙海在靜默流淌,戈壁的人煙向晚。
幼瑛隻看見襲招在見到白玉令牌後,真的與岐林去了一旁談話。但也沒有談論多久,便抽了抽馬,帶隊離開。
“軍使郎君,這些樂戶如何處理?”東家在身後喊道,“真要賣給睢園嗎?”
襲招已經騎出了幾丈遠,聞聲沒有回應,直到要過度厄湖,才勒馬回身。
他回身的瞬間,便順勢抽出弩機,從胡祿箭囊中抽出長箭,壓動鈎牙,箭羽直出,刺破空氣。
方頭箭矢旋即飛過幼瑛的臉頰,直沖進東家的胸膛。
東家瞪圓了那雙眼睛,還未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何事,便是一陣劇痛,讓他的胡須直直抽搐,倒下身子如救命稻草一般攥緊了幼瑛的腳。
襲招方才騎馬遠去。
血直接沉在沙子裡,武思為低着身子恭送,神情也活脫脫的像是奴仆。
幼瑛不知岐林拿着的是何人的令牌,但讓襲招不得不聽從的,會是誰的?
是那位郎君的嗎?
但那位郎君如今并無多少權勢。
“郡主,救…救我…”東家的嘴角淌出血迹,斷斷續續地說。
他的仆役作鳥獸散,幼瑛看着他面露痛苦,眼裡瞳孔放大,睜着對死亡的恐懼。
天底下有君明臣良之理,襲招想殺便殺,背後的推手或許不單單隻是襲铮。
幼瑛踹開他的手,看向走過來的武思為。
“襲軍使将他就地正法了,給他一個了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