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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此意徘徊(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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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女廟灣又多了幾座新墳。

半個月後,天已入伏,雨黃沙來了。

幼瑛坐在書案後,看看這黃漫漫的天,東邊廂房裡在彈着琵琶。

掌中飛流,銀甲铮铮,風沙都仿佛能被它劈開兩道,猶如那日刺入東家胸口中的羽箭。

山靜将瞽姬買下後,安頓在了後院偏房。

幼瑛不知他是如何知曉這事兒,也不知他是怎麼讓岐林恰巧趕到。她猜想這是他與那位郎君之間的人情往來,其實無關李廬月的事。

正是這樣,幼瑛才覺得可怖。

她知曉日後蓋棺定論的大體走向,但如何走,她一無所知,而她占了李廬月的身子,李廬月已經走在了這條路上,縱使她在邊地受氣,也要決定身在其中。

“郡主阿姐,為何要畫莫高的圖?”雀歌端坐在案旁,問道。

幼瑛的手裡還拿着支炭筆,聽見雀歌的話收斂目光,近日謝臨恩似乎很放心讓她與雀歌共處一屋。

桑皮紙上畫了雪翠嶺及附近的地形圖,用畫匠的顔料标了不同的特征。

“大娘說雪翠嶺的地底下藏了一條大湖,阿姐想看看。”她也輕了輕語氣回道。

“這條好像是城門前的度厄湖,”雀歌問道,一雙眼睛亮盈盈,“為何阿姐要畫的粗細不一?”

幼瑛笑了笑,指腹沿着由細漸粗的線來說:“這邊是上遊,臨着解玉山,便用細線單勾來畫,到了中下遊,就用雙勾線,分得明白。”

“阿姐,這個符号是什麼意思呢,像是四條旋臂,阿兄在台上舞樂。”雀歌見幼瑛都在答覆,詢問的聲音也都輕松些。

幼瑛被她的話給逗樂了:“這小碑似的是沙梁子,沙梁子附近的旋臂會是什麼?”

雀歌扭頭看看位子:“是菩提廟嗎?”

幼瑛笑着點點頭。

雀歌認真皺眉想了想:“有許多字是阿兄沒有教過的,阿姐為何要去看地底下的大湖,會不會很不方便?”

幼瑛的指腹順着桑皮紙上的度厄湖往下,路過蕭女廟灣,另一手支頭看着雀歌回:“阿姐其實來過這兒許多次,這邊往後會有很大變化,阿姐想多看看。”

“如果地下有湖,讓湖水流到農田裡,便能生出好多糧食,阿姐也想試試,”她的指腹在蕭女廟灣處摩挲打圈,“糧食多了,不論是對龍尊、還是對黎庶都有益,阿姐有私心,想要請大夫自由一些。”

雀歌點了又點頭,看了她半晌說道:“阿姐像是變了一個人。”

幼瑛還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外邊兒的黃沙漫過屋檐,明明已經天黑了,卻還是漫天的黃,一片黃。

廂房門被輕輕推開,謝臨恩提着朱漆食盒進來,他手上的杉木皮還沒有拆開,卻已經可以彎曲自如,這幾日都不再用掌心晦澀持物。

“雀歌,用藥粥了。”

扶桑銅燈在薄毯上搖曳,謝臨恩走近食案,屈下身子打開素面蓋子,将藥粥端出來。

雀歌稍稍對幼瑛點點腦袋,便笑意舒展地邁着步子過去,藥粥是用稻米與遠志、酸棗仁一起煮的,他還會加些其他的,煮來給雀歌益智安神。

粥碗冒着熱氣,雀歌席地坐在案後,碗底碰着案面,她用雙手捧着喝,屋内便傳起一小口一小口的呼噜呼噜聲。

謝臨恩将木勺遞給她,她才端正了姿勢,慢慢吃起來。

幼瑛覺得他除了雀歌生病之外,平時對她有些嚴苛,但什麼話也沒有說,自覺收起了桑皮紙,看他又從食盒裡端出瓷碗,直起身朝這邊過來。

“你的湯藥呢?”幼瑛問道。

“奴婢方才在庖廚喝過了。”謝臨恩說道。

幼瑛幹脆一大口喝下去,入肚不燙不冷,就是滿腔的苦味,愈發濃烈。

“我覺着我這病已經好了六七成了,往後就不用煎藥了,這藥實在太苦了,全憑我自身意志痊愈吧,你好好照料便是了。”她撫着頭說。

謝臨恩從袖袋裡取出青色布囊,解開系繩後,從裡拿出一塊饴糖與蜜棗,又将布囊放在幼瑛面前。

“奴婢今日路過果子鋪買了些回來,不知郡主喜愛吃哪一個。”

幼瑛看着他,他神色澹然,也在端看她,眼角的那雙黑痣極平和。

風沙還未散去,幼瑛拿了一塊饴糖咬了一口,他以往便是這麼照料李廬月的嗎?

但史書中也未記李廬月的名姓和結局。

饴糖很甜,慢慢蓋過了口腔裡的酸苦。

“很好吃,這些便給雀歌吧。”幼瑛移過視線,将布囊輕輕推回給他。

謝臨恩拿着空碗起身:“雀歌有。”

他說道,将空碗放回到食盒裡,過去屏風旁的卷棚繡架前。

幼瑛将他的酒甕都搬到了她的廂房裡,所以他許是消遣時候,就常用來縫制衣物。

東邊廂房的琵琶撚轉小弦,切切凄凄低沉下來,隔着沙霾遙遙聽,像是哭聲。

——接着便斷了,隐隐約約聽見器物摔砸在地磚上的悶響,以及有吵嘈聲、刺耳聲。

幼瑛有些疑惑,稍稍擡了些紗窗,卻沒想對上了阿泥的視線。

阿泥一入睢園,便住在謝臨恩與雀歌廂房的對面,他此時也伏在窗前聽熱鬧,看見同樣探頭的幼瑛便揮揮手,朝她揚唇。

他清眉秀眼,笑起來很暢快,幼瑛覺得他有幾分眼熟,便也随他笑了笑。

風沙倒是稍稍淡了,像是綿延的山壓在屋檐,遠處有仆役在次第點燈,一盞盞的亮起來,點近那處廂房時,便有一隻酒壇從裡砸出來,“咣——”的一聲碎了,仆役惶恐地低低身,快步離去。

“是管事阿姐與那個人在争吵。”雀歌喝完藥粥,說道。

屋内有謝臨恩插入繡架插闩的淡淡聲響,幼瑛聽不仔細那邊吵聲,但可見其中難分難解。

“是和哪個人?還是頭一回見管事這麼不愉快。”她望着那邊廂房說道。

雀歌倒是一臉了然:“是和上月方來的郎君,他不會言語,每逢過來都會這般,聽着已經熟悉了,等到明日,管事阿姐還會彈更久琵琶,阿姐也是有意的。”

原來是與山靜。

山靜說不了話,也能吵得這麼激憤嗎?

幼瑛還想繼續問,便見薩珊洛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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