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燭影綽綽。
整理完行李的童博褪去外袍,輕輕躺在了春花的身旁。
她的面容已恢複血色,神情安詳,脈象平穩。
仿佛隻是單純睡着了而已。
望着愛人與自己近在咫尺的臉,童博不禁欺身,在她的額頭印上了一個吻。
春花的睫毛顫了顫,依然沒能睜開眼。
童博有些失望,卻又有些慶幸。
“春花……”他低吟着她的名字,摟過她暖烘烘的身體,舒然喟歎一聲。
“叫你自作主張。”童博輕言細語,帶着那麼點幸災樂禍,“現在好了吧,趕不上我們出發了。”
他都能想象到,待她醒過來,發現他們都已經出發了,那副急得焦頭爛額的樣子。
真是想想都忍不住笑出聲。
原本她生死一線,他盼着她能快些醒來。
可如今她性命無虞,他又由衷地希望她能多睡一段日子。
如果,如果他能替她解決一切困難、抵擋所有風霜,那該有多好。
有那麼幾個瞬間,他很想讓隐修給她調配安甯草藥,讓她睡得更久一些。
等她醒來,他也回來了,一切就都會像一場夢,睜開雙眼所有痛苦便都消失了。
可是他不能這麼做。
那絕不會是春花所期望的。
“我不想你和我一起去冒險,我想讓你好好等着我回來。”
童博嘴角溢出一聲苦笑,用溫柔的低語在春花耳邊呢喃:“可是我知道,你不會聽話的……”
“你會拼了命地來到我的身邊,想着法子和我并肩作戰的,對嗎?”
“而我……總是拿你沒有絲毫辦法。”
童博曾經很害怕。
在那個他被迫離開水月洞天的夜晚,他才知道,原來他并不屬于童氏一族。
内心深處的恐懼就像洶湧的漩渦,将光明與未來一并吸卷了進去。
他怕這個世上再沒有人在乎他。
他怕有一天沒有人記得他曾經存在過。
他怕自己會變成一隻張開翅膀茫然飛翔的鳥,天大地大卻再沒有可以落腳的家。
但是現在,他不怕了。
這世上,有一個人與他生死相許,有一顆心同他緊緊相依。
他曾被這樣堅定鮮活的愛擁抱過。
那他的心,便不再會有任何的猶疑和怯懦。
童博的手輕撫上春花的臉頰,戳了戳她肉乎乎的腮幫子。
“你做了所有你能做的,我也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剩下的,就交給命運吧。”
他替她掖了掖被角,感受着她綿長而有規律的鼻息。
童博微微擡起手,指尖竄出的勁風悄無聲息地吹熄了搖晃的燈火。
窗外,夜已深,滿地月光凍成了銀霜。
凜冽的風一點兒都打擾不了榻上的溫馨與靜谧。
借着月色,童博凝視着春花酣然入睡的眉眼,内心生出奇異的安甯。
抱着她,就像摟着個軟乎乎的火爐,厚厚的錦被仿佛都無法阻擋春花旺盛的體溫,那股子暖意滲透了棉絮,漫上了童博的心頭,将他眉間的褶皺熨得舒展。
童博終于合上眼。
半夢半醒間,他恍惚回到了當初的相思湖畔,手裡還端着那碗春花為他做的陽春面。
那面冒着騰騰熱氣,直把他的臉都燒紅了。
他這才後知後覺,原來自己早在見到她的第二面時,就已然心動了。
破曉之時,暖冬的晨輝從窗縫裡滲了進來。
童博緩緩睜眼,便見一縷天光落在了春花的鼻尖,将她臉上那些細小的絨毛都鍍成了淡淡的金色。
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纏處沁出了薄薄的汗。
這一夜他竟睡得如此安穩。
“早上好,春花。”
童博輕笑道。
回答他的是春花均勻而有力的呼吸聲。
童博輕手輕腳地起身——盡管他知道春花不會因為他起床的動靜而被驚醒。
他伸長胳膊探向床的裡側,春花的枕邊正安放着天蛟劍。
取下了天蛟劍劍柄之上的平安結,童博望着那結心石頭上流轉的幽幽藍光微微出神,紅紅的結穗子蜷在他的掌心,像是一團熱烈而充滿希望的火種。
他萬般鄭重地将它收進了衣襟裡,又套上了外袍,慢條斯理地扣上了披風。
待一切洗漱整裝完畢,童博再次回到床邊,俯過身捏了捏春花的臉頰,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吻落在春花額頭的瞬間,朝陽恰好躍過了小院的圍牆,整個屋子都被染得亮堂堂。
他的指尖輕纏她散落于枕上的一绺青絲,眷戀的目光慎之又慎地撫過她的眉眼、鼻尖、嘴唇,她臉上的每一個細節。
“我等着你來找我。”
童博取過桌上的神龍劍。
門前,陽光正順着青石台階緩緩流淌,像一匹鋪開的金燦燦的綢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