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呗,又沒人能罵了讓我聽見,頂多是我爸祭祖的時候得聽人嚼舌根子,我手機換過号碼,就現在用着的這個号,沒幾個人知道。”西堂平淡說,“可是我不僅更加厭惡這個世界,還不想活了。除了中國哪裡都不和平,可能哪天就死外面了,所以我回了趟山東,既然要流浪,那就不和宋家有牽連,我把姓去了,叫西堂。”
“說說宋家吧。”沈弋提議。
“宋家,傳了好幾代人了,家族基金是一筆龐大的數目,具體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不想知道。”西堂講得有點渴,灌了口酒潤潤,“往前每一代嫡系都人多,争家産争得你死我活,比你知道的那些看得見的還惡心,他們為了錢什麼都做得出來,而宋釋文……我爸争赢了。”
“你爸是喊宋……宋釋文對吧,你不想稱呼‘爸’就直接稱呼‘宋釋文’,沒關系的。”沈弋也用自己的橙汁和西堂的酒幹杯。
小孩心思細膩,西堂颔首,“宋釋文就是為錢而生的,宋家在他手裡更上一層樓了,我含着金鑰匙出生,都說我命好。”他神色有一瞬的厭煩,“我一個不想活的人哪裡命好,真的命好就該拿着錢享受一輩子富貴命。”
“不說宋家了,講講其他的。”
“沒事。”西堂朝沈弋笑笑,“本來我就不怎麼回宋家,把姓氏去掉我感覺輕松很多,人活着的每一份計較都是因為被牽扯束縛着,和宋家沒關系了,我身上的枷鎖也就解開了一個。我開始讀研,說實話我真在混日子,電影隻是我千挑萬選給自己找出來的願意做的事,沒有非做不可,一不小心還進‘La FEMIS’了。”
“那你真夠不小心的。”沈弋怼到。
西堂沒和他拌嘴,說:“到研究生畢業,學業完成了,我回宋家徹底斷絕了關系,宋家的一切都和我沒關系了,不用被他們提防着争家産。說來我還記得那天宋家長輩把我和宋釋文咒罵了一頓,但我和宋釋文根本沒聽進去,宋釋文也很忤逆,我和他都不是什麼好人。”
“我看挺好的啊。”沈弋不滿。
西堂被他這點大張旗鼓的偏心逗樂,不經意地伸手捏了捏沈弋的臉,清瘦,臉上沒多少肉,不過手感好。
“為了逼自己活下去,我繼續從事導演,繼續流浪。去很危險的地方會很高興,祈禱自己能死在那裡,可惜命大,活到現在還沒死。”
沈弋一邊能理解,一邊又覺得西堂像在講冷笑話,搞得自己要笑不笑。
“後面我就一直沒回過宋家,一年到頭基本在異國他鄉,偶爾回國看看我媽,或者我媽來看看我,直到前兩年難得回宋家一趟就看宋釋文上演祭祖走人的戲碼。”
沈弋不好奇西堂父母的事,愛情這種事難說,也沒什麼探究别人愛情的癖好,低頭把杯裡的橙汁一口喝淨。
“還有好奇的嗎?”西堂問。
斟酌了一下,沈弋說:“雖然喇嘛讓我不準告訴你,但我不管了,在西藏廟裡的時候喇嘛說你想出家是怎麼回事?”
西堂頓了頓,拿不準話說出口會不會吓到沈弋,沉思了會兒,說了,“不是出家,他诓你的,沈弋,是自殺。”
沈弋被這兩個字砸得失了神,手裡握着玩的空杯子差點打翻在地,又馬上回過神冷靜下來,張了張口說:“好巧,我也想死。”
“這不一樣。”西堂否認道。
“沒多大區别吧,早死晚死都是死。”沈弋堅持自己的想法,“等我把我想做的事做完,我就結束這一生。”
“沈弋,你是有追求的,你覺得這個世界沒有想象中那麼好,但你會認真生活,追求想做的事,你不是追崇死亡,你隻是不想活那麼久。”西堂食指有節奏地輕叩桌面,“我每時每刻都有可能放棄自己,我去到廟裡好像是二十七歲,當時是存着必死之心去的,而喇嘛把我勸住了,他讓我顧及顧及我媽,但這隻是暫時性的,我媽不是支撐我活着的信念,我仍舊随時可能放棄自己。”
在此之前沈弋都以為他們是一樣的人。這個世界一直都沒有所以為的這麼美好,但他已經被賦予了生命,他願意好好活一場,活到疲憊就和這個世界說老子不活了拜拜。他還為此欣喜過,而現在西堂說不是的,不一樣。
他聽懂了,西堂的放棄如同不定時炸彈,沒有人知道要剪哪根線,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爆炸,包括西堂。更有可能這個不定時炸彈壓根沒有任何可以銷毀的辦法,它就是不可逆的會突然某天爆炸。
而他的炸彈是定時的,有準确的四十五年的倒計時。
沈弋微微洩氣,“好吧。”
西堂于心不忍,兩杯調酒都被他喝了,話說到現在已經彼此都懂,他想讓沈弋獨自靜一靜,“走吧,回酒店。”
沈弋坐得腿腳麻木,緩了緩才使勁兒站了起來,一言不發跟在西堂身後看着他結完賬再走出門。
“有點頭暈。”出了門沈弋嘟喃道。
西堂伸手摸了摸沈弋的腦門,沒發燒,“喝橙汁也能醉?”
“信息攝入量超标了,我腦子卡殼不運轉了。”
“不用運轉,酒店在哪?”西堂打開打車軟件。
沈弋報了酒店名,西堂訂好沈弋的車,又訂自己的,兩個人站在街邊等車。
他心想這大少爺恐怕很少吹着大冷風站在街邊等車,正暗自發笑,頭發就被人玩了。
西堂揉了揉沈弋的腦袋,聲音低沉舒緩,“過來,抱一下。”
沈弋不假思索把自己埋進西堂的懷抱中,同時也松松地環抱住西堂,一頭白毛還拱了拱西堂的耳朵下面那塊脖頸,頭發差點紮西堂嘴裡。
“在難過嗎?”
“一點點。”
“我承認,我也喜歡你。”西堂抱人的力度收了收,抱得更緊了些,“這樣會開心一點點嗎?”
“你慣會哄我。”沈弋鼻子一酸眼尾跟着紅了,嗓音悶悶的。
西堂擁着沈弋的雙臂彎曲起來慢慢松開了,沈弋也站直了身體面對着西堂。
西堂嘴角扯出笑,“不哭。”又順了順沈弋腦袋。
車到了,沈弋吸了吸鼻子,紅着眼眶慢慢吞吞地轉身上了車,西堂目送着他離開。
沈弋回到酒店頭亂如麻,剛才路上把想哭的那陣感覺壓制住了,現在不想哭,不知道要做什麼,沒後悔就行,木愣愣地坐着發了會呆,打了個電話給梁女士,難過還是開心就找媽呢。
“媽媽,我表白了,很順利,他也喜歡我,但我們沒有在一起。”沈弋說得很輕聲。
“很勇敢,表白的感覺不賴吧,我就覺得表白像是送禮物,把自己的心意真誠地送出去。”梁元貞語氣如常,并無波瀾,“沒關系,在偷偷哭鼻子嗎?”
“沒有。”
“那開心嗎?”
沈弋嚴謹地考量了此時此刻的自己,說:“開心的。”
“開心就好了。”梁元貞道。
是有一點點難過,但有千分萬分的開心,不僅順利表白,而且聽到了西堂說他的過往、說他也喜歡,可謂是大喜若狂。
但是默契技能失效了、不靈了,他猜不到西堂會怎麼處理這段關系,會在沉默不語中戛然而止嗎?還是會在明天醒來的時候收到一條消息、我們做朋友吧、實則往後親疏遠近分得清清楚楚?或者癡人說夢的想想、繼續同之前一樣不清不楚的維持關系?
好像不管怎麼樣都會很别扭,因為已經沒有不清不楚了,被他一槌定音了,現在是明面上喜歡的關系,如果西堂還和他相處,那放在喜歡的條件下,他這邊就可以默認是同意他追求西堂,如果西堂不同意,那西堂就得不留情面和他斷得幹淨。
可是不能做朋友嗎,他真的因為勇敢表白就要徹徹底底失去一西堂嗎,以後再也收不到西堂的消息和見不到西堂嗎,他,他有點舍不得。
同時,他又心疼西堂,他明白了平措說的話,沒有人能随心所欲,除非無牽無挂。西堂的母親不能百分百留住西堂,西堂的自由背後是無牽無挂。
再想,但凡哪天西堂一點都不留念了,真放棄生命了他該怎麼辦……
沈弋發愁地胡思亂想着,不知道什麼時候腦袋一沉睡過去了。
西堂回到酒店感覺沒喝夠,又自己叫了瓶酒坐在窗前喝。
他是萬萬沒想到沈弋會表白的,沈弋穩當、知趣,他以為的是和沈弋保持着誰也說不清的關系直到沈弋哪天不想繼續了或者他哪天真死了就結束。
想到這西堂奇怪地想起來在西藏時沈弋站在他的車上大喊着要把這世界捅破,這一年太久隔着屏幕相處,過得都快忘了沈弋的本性,哪裡知趣,分明就是南轅北轍的性子。
他摸不準剛剛做得對不對,第一次處理這種事,他被沈弋打了個措手不及。他真是懷疑自己酒量不精喝多了,被沈弋三言兩語、一蹙眉一眼紅就把自己交代清楚了。感覺沈弋在難過就講起絕口不提的過往,看着沈弋低頭站那裡就去抱了抱,聽見沈弋說難過就承認自己也喜歡,哪有這麼心軟哄人的拒絕!
西堂思前想後頭昏腦脹,進退兩難。
換了旁人西堂斷不會大晚上坐這裡喝酒糾結,不對,換了旁人這個故事早在相遇第二天西藏改則村裡就宣告結束了。
靠着一瓶酒,西堂放映似的在腦海裡細想起這兩年,好漫長,兩年比十多年還長,原來兩年的時間可以發生這麼多事。他做的那些離經叛道的事無論讓多少人耿耿于懷還是津津樂道,都比不上這兩年和沈弋之間發生過的。
誰會不想和沈弋在一起,可是他注定追崇放棄自己,他又怎會忍心和沈弋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