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閃爍着雨後的金光,在海浪的盡頭,早已等候着一位懷抱長劍的男子。那男子形貌奇偉,周身作遊俠打扮,氣度非凡之中又帶着些灑脫不羁,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懷中那柄長劍,未及近前,便已察覺出長劍散發的森然寒意,其劍其人,都令人望而卻步。
那人的目光一直望向遙遠的海天一色,卻早已知曉女子的到來,“公主,你遲了一刻鐘。”
嬴略微微一笑,用最平淡的語氣吐出最“豪”無人性的話,“加錢。”
那人已對她這種“豪”無人性的發言習以為常,收起長劍便準備出發,餘光瞥見嬴略的裝扮,蹙了蹙眉,“你就穿成這樣微服私行?”
嬴略張開手看了看景福和萬年替自己“喬”裝了許久的裝束,不解道,“已經是很尋常的裝扮了,有什麼問題嗎?”
話音剛落,又瞥見自己裙裾處的泥沙,以為他是嫌棄自己還未啟程就弄髒了衣服,遂滿不在乎道,“沒關系。反正我在你家的善水居寄存了頗多資産,隻要有善水居的地方,便有錢花。我可以随時更換新衣。”
那人淡淡道,“那是我母親的善水居,和我沒有幹系。”
原來,這位遊俠裝扮的男子正是善水居的主人烏氏珠那不願繼承家産卻偏偏做起了賞金遊俠的兒子——阿舒。
遊俠阿舒也不再和她糾結裝束的話題,巡遊的路程還長,她很快就會意識到自己這身女子的裝束并不适合探查六國貴族複辟的動向,于是轉而問起了正事,“我們去哪?”
“魏子建議我先去拜訪齊墨巨子滄海君,齊墨是墨家三派中的中立派,與魏子又有舊識,想來應該會幫助我們的。魏子還說辭官回鄉的茅先生已經替我們前去打點過了。”
“滄海君?”
遊俠阿舒覺得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裡聽過,約莫是在九年前,那場聞名于世的刺殺之後。
始皇帝二十九年東巡天下,至陽武博浪沙韓國故地,遭遇刺殺,令天下大索十日,卻不見刺客蹤影。
後來他在渭陽學宮隐約聽祭酒魏缭和師父少虡(jù)說起過兩個名字,其中一個就是滄海君。
這人既然曾經參與過博浪沙之刺,不應該是反秦之人嗎?魏缭怎麼會讓秦國公主去拜訪一個反秦之人?
不過,以自己對魏缭的了解,他應該不會讓她去送死。不然,也不會重金請自己跟着她了。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他并沒有出言提醒嬴略這樁多年前的舊事。
畢竟,他們二人之間隻有金錢關系。
他隻關心這場委托的行程,“該去何處尋找這位滄海君?”
“魏子隻說這位滄海君住在滄海一笑,我想他應該是住在海上吧?”
阿舒無語望蒼天大海,知道這位自幼長于深宮的公主不靠譜,但沒想到她這麼不靠譜。
眼看着她十分自信地大步朝前方走去,他還是忍不住在後面出言提醒道,“公主,你方向反了。”
嬴略從容換了個方向,也糾正他道,“以後不要叫我公主,請叫我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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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你出來已有十日了,從東海郡的琅琊台到下邳,半點滄海君的影子也沒見到。琅琊行宮中你的那些女史宮人還頂得住嗎?”
遊俠阿舒抱劍陪嬴略站在東海郡下邳縣汜水橋下。
其實這趟委托行程并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糟糕。
委托人長安公主雖然過慣了宮中驕奢淫逸的生活,但是,竟然也很能适應微服出行的艱苦和節奏,一路走來并未聽見她有什麼抱怨或者挑剔。并且她自在臨淄稍作停留便十分熟稔地更換了男裝,根本不用他多嘴提醒。不僅是裝束,她對女子身上明顯的疑點都進行了掩飾,就連聲線都刻意粗了幾分,想來這種專業僞裝的背後早已經過老練之人的指點。
若不是用他這種行走江湖多年的眼光看,很難立刻發現橋下這個悠遊垂釣的男子其實是女扮男裝。
“你對魏子的易容術就這麼沒有自信嗎?”
嬴略氣定神閑地坐在汜水橋下甩出方才自制的簡易魚竿,“何況,景福侍奉我十餘年,從少時起就在刻意學習我的言談舉止乃至聲音氣度,這種把戲她早就谙熟于心了。”
她不是第一次讓景福易容成她。也是天助于她,讓她在海上神人祠中也摸到了同樣構造的密道,想必君父在增修之初便着意在此處仿造一處與長安園中母親修建過的大遂相似的密道。
其實,遊俠阿舒并不關心嬴略和她的女史,隻是覺得此次委托的進度太慢所以才有此一問,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他也不複再問,又道,“你這魚竿是直鈎,釣不上來魚的。”
嬴略卻似笑非笑道,“想打個賭嗎?我覺得我會在此處釣上一條大魚。”
遊俠阿舒看着她臉上一貫的“奸”笑,沒有往她挖好的坑裡跳,興緻缺缺道,“不賭。”
反正他對她的大魚不感興趣。
嬴略笑着沖他搖了搖頭,“你這個人還真是無趣。不外乎你母親總是抱怨你年紀這麼大了,還沒娶上新婦。”
正說着,忽然天降臭鞋,好巧不巧,砸到了遊俠阿舒頭上。
嬴略在心中暗笑,誰讓他太高了呢。天降的東西必然先砸到高個子頭上。
素有潔癖的遊俠繃緊了臉,一隻手握緊了懷中的劍鞘,另一隻手顫抖着從頭上取下那隻不知道多少天、多少月、甚至多少年沒洗的臭鞋,加冠之後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想殺人——
不久即見一位容貌姣好的女子——走進一看才知道是位和他年紀相仿的男子走了下來。
“請把你手中的鞋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