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朦胧。
陰沉的天空下,肅穆的青松緊倚着墓碑,像是在為其遮風庇雨。
傅秋語收起仰望青松樹冠的視線,耷拉下無精打采的雙眼,将插着一根超大的七彩棒棒糖的白菊花束放在墓碑前。
她看着墓碑上的銘文,半天沒有說話。
正當她要離開,背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傅主任,你又戲弄陳教授呢。這種小孩子才喜歡的東西,你就插在花裡送給他,他能喜歡嗎?”
傅秋語回道:“那你不知道,他可愛慘了這種小孩子才吃的東西。”
她懶洋洋地回身,一位老熟人穿過綿綿雨幕,驅動着輪椅從公墓的走廊往這兒過來。
他的兩隻腿,一隻膝蓋以下都沒有了,另一隻……隻剩下膝蓋以上一小截。
為了遮醜,他腿上蓋着一個小毯子,但今日天公不做美,雖然也打了傘,但淅淅瀝瀝的小雨還是讓他蓋着腿的毯子濕了一片,腿上的花也打濕了。
傅秋語握着傘柄的手收緊了一些,随後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是老徐啊……我已經辭職了,别再叫我什麼主任。”
老徐:“哎喲,就說你沒良心,看到我你就這反應?白瞎我關照你這麼多年。”
傅秋語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不然?我給你唱一個?為了你的生命安全,我還是不開嗓了。”
老徐給氣樂了:“有你的。”
在單位這麼多年,他幾乎沒見過傅秋語穿私服,每次見面她都是穿着一身洗得很幹淨很白、扣子扣到最上面的研究服。
他總以為,傅秋語在生活中也是穿得一絲不苟的人。
結果今天才破案。
原來她平時是穿個寬松白T恤,配個吊兒郎當的黑燈籠褲,腳上穿個洞洞鞋,甚至手腕上還挂着塑料袋,就來給恩師上墳的人。
就這吊兒郎當的除了配色還哪裡有上墳的樣子?根本就是去店買完東西要回去忽然想起來今天是七月半于是順路來看一眼。
他努了努嘴,指向她手腕上挂着的東西,“這是什麼情況?”
傅秋語:“剛去店裡買的藥。”
她頓了頓,偏頭對他說:“哦,來都來了,徐醫生你幫我看看吧,最近我頭疼得厲害,晚上疼得睡不着覺,愁死我了。”
老徐:“嘶——你個畜生,疼死你算了,我都這樣了你還讓我看你那個破頭。都說了很多次,我的業務隻針對職業病,不是他娘的心理醫生。”
傅秋語撇嘴:“行吧,那我走了。你們慢慢聊。”
老徐那個輪椅往過道上一擋,根本沒有她走的空間,她決定從另一邊走繞個路。
她那個b拖鞋在雨天一走就發出“jigajiga”的聲音,老徐聽得青筋直跳,簡直想抄起腿上的花束抽她一臉。
老徐:“我踏馬和死人有什麼好聊的,老子是來找你的!誰讓你那麼難找,把所有人的微信都删了,電話都拉黑了,老子除了來這裡蹲你沒有别的辦法!”
“……找我?”傅秋語腳步一頓,但沒有回頭。
雨淅淅瀝瀝地下,天色變得更陰沉了,雨似乎有大起來的趨勢。
壓抑的灰青色天空下,唯有墓地的青松沉默而堅韌,像是要撐起那将傾的天幕。如同……她的背影。
過了一會兒,她又懶又虛的聲音才響起:“我就更沒什麼好和你聊的。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叙舊。”
她一如既往,冷漠,拒人千裡之外,好像沒有任何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怕她這一走,以後就再也找不到她,老徐急迫道:“他們最後叛給我的賠款多了二十萬!我問了其他人,他們也和我一樣,比之前律師說的要多。”
傅秋語:“哦……打錢了啊。那很好。”
老徐:“是你做的吧?”
傅秋語:“不是,我剛知道這件事。”
老徐:“老總被告了,十多年前的案子都被翻了出來,現在他官司纏身,焦頭爛額。”
傅秋語:“所以呢?”
老徐:“是你做的。”
傅秋語轉過身,隔着雨幕,她的臉如同那些肅穆的墓碑一樣冰冷:“不是。”
“我隻是個被家族掃地出門的廢人,一個無業遊民,沒有錢也沒有權,是什麼給了你這種錯覺,認為我可以做到你說的這些事?”
老徐看着她冰冷的臉,眼淚卻一下湧了出來:“謝謝……你……我替他們……感謝你……”
他布滿醜陋疤痕的手捂着臉,滾燙的眼淚從他的手背滾過。
“你……”傅秋語冰冷的臉裂開了一道裂縫。
老徐:“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我即沒有證據,也沒親眼看到,怎麼會知道是你做的?”
他擤了把鼻涕眼淚,“辦理出院那天,我立刻去了基地遇難者的紀念碑,因為我想看看到底有哪些老朋友死了。很巧……那一天你也在,老總也在。”
“你沒有看到我,因為我躲在廣告牌後面。當時你們說了幾句話……然後老總拍了拍你的肩膀就走了。我看到了……你最後回頭看老總的眼神。那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會罷休……但我沒想到,你真的做到了……”
他苦笑道:“傅主任……不,秋語。你大概不知道,從前你的下屬總說,隻要有你在,他們做什麼都很有安全感……你已經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即使他們都……你也用盡全力去給他們的家人争取到了最大利益。你也……稍微寬寬心,這樣你的頭疼症也會緩解一點。”
“太晚了……老徐。”傅秋語的聲音,幽幽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