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靖山看着不遠處越來越荒僻的田地,光天化日之下,芳華女子同男人往荒地裡鑽?
這于女子名聲而言,實在不好……
陳靖山見她垂頭喪氣,與前幾日同自己針鋒相對的模樣實在不同,心裡生出幾分訝異,難不成懷春的女子都是這般,時而歡喜,時而生氣?
不過他頭腦清醒,雖早已猜出她對自己有意,自己心中也不讨厭她,但未成婚之前,萬萬不可逾矩。
陳靖山瞧葉雲昭默不作聲,停了腳步,語氣和緩:“你有事但說無妨。”
他這句不大合适的親密語氣葉雲昭并未聽出來,她這幾日滿心滿眼想得都是地壩上的流民,對着縣衙的賬本研究了整整兩日!都沒擠出能買被褥的錢。
她思來想去,現成的大富商就在陵南縣,不用白不用,如此這般,葉雲昭今日才特意尋了陳靖山。
二人從縣衙至西鄉,一路無言,葉雲昭原想着同他行至正在開荒的荒地附近,讓他親眼瞧一瞧西鄉百姓的窮困日子,但凡是個有良心的,後續的忽悠工作也好辦。
可誰知陳靖山從半路就問她所為何事,眼下還停了腳步,葉雲昭回想起前幾日自己對他那樣不客氣,如今真是求人時臉皮朝下。
她歎了口氣,放低語氣:“陳掌櫃,前幾日是我過分了,說了些過分的話……”
陳靖山愣了一下,又仔細看了看眼前低着頭的葉雲昭,心中生疑,她合适說過過分的話?
葉雲昭見他沒反應,又道:“陳掌櫃,你不是想買水晶糕的方子麼?雖說這個方子不能賣給你,但我還知曉旁的方子,你要不要……”
“要。”
他斬釘截鐵的聲音在葉雲昭腦袋上想起,把她未說完的“你要不要先嘗嘗”話活生生憋了回去。
“你不問問什麼方子?”葉雲昭有些好奇,經營着如此大的酒樓,做決定是不是有些太倉促了……
“我相信你賣給我的都是好方子。”陳靖山常年面無表情的冷臉上露出一絲絲的笑意,“錢和茶餅我明日送到縣衙。”
直至此時,葉雲昭才品出幾分不合适來,她退後半步,二人拉開些距離:
“我不要錢也不要茶餅。”
陳靖山好似被神仙定了身,臉頰還泛起些許不大正常的紅。
她擡頭看了看,想起自己待會要說的話,臉上露出關切的笑意:“陳掌櫃,你沒事吧?莫不是受了風寒?怎麼瞧着臉這麼紅?”
此話一出,隻見方才還是在臉頰的紅瞬間蔓延到了陳靖山的耳尖,他轉過身往後走:“無事,你不要錢,要什麼……”
葉雲昭惴惴不安地試探開口:“我想要一百床棉被……”
她時時刻刻觀察着陳靖山,連忙補充:“不要厚的,薄薄一層就行,或是說兩層粗布縫好的被罩,再加二百斤最便宜的木炭就好。”
“我知道我這個提議太過荒唐,但陳掌櫃你相信我,我給你的方子兩年内定能将這一大筆花銷賺回來。對了,陳掌櫃你放心,不是一張方子,到時候我做好了先讓你嘗嘗,你覺得可行的方子我定雙手奉上。”
葉雲昭這番話已是誠意滿滿,陳靖山再怎麼有錢,也不過是商人,她再窮都是士人,這個朝代,士農工商的鄙視鍊是永遠存在的,在原身先前所居住的雍州更甚,嶽州因着遠離京城,倒是還好。
因此,雖說她是一個小縣令,但這般好言好語,為他考量,若讓旁人知曉,定然覺得倒反天罡。
“葉縣令,你既然知曉方子十分值錢,為何不同水晶糕一般,尋幾個人去售賣?”陳靖山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唉……”葉雲昭歎了口氣,低聲道,“不瞞陳掌櫃,我原本正是這般打算,将方子賣了是一錘子買賣,倒不如尋人售賣那般細水長流。”
“隻是眼下我有極為重要的事情要辦,需要不少棉被,棉花昂貴,我一個新任縣令哪有錢去置辦?隻能将方子賣了,不知陳掌櫃意下如何?”
陳靖山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又問:“嶽州城酒樓衆多,和如意樓大小一樣的也有數十家,你為何不找他們的東家,反而找我?”
葉雲昭不敢說出“若是你不買,我便尋其他酒樓賣方子”的真實意圖,倒顯得她的方子是何等不同,陳靖山的如意樓又是何等的一般,并非首選,她可以肯定,如果直接挑明,這樁買賣算是糊了。
更何況葉雲昭根本不曉得其他酒樓的情況,若是一一調查,二百多人豈不是還要再凍上許多時日。
他們等不了,葉雲昭更等不了。
她臉上擺着十成十的誠意,随口胡謅:“那自然是因為陳掌櫃是嶽州城數一數二的好東家!再者說,咱們也算是朋友嘛,我既有賺錢方子,何必便宜旁人,難不成讓其他酒樓同如意樓打擂台麼?”
陳靖山未道片語,眼眸發亮,盯了她好一會兒:“好。”
“當真?”葉雲昭驚喜追問。
“當真。”
流民不用再受凍了,流民不用再受凍了!
葉雲昭想起寒風淩冽的地壩,眼圈微紅,她猛地抓住陳靖山的胳膊:“陳掌櫃謝謝你!我替陵南縣百姓謝謝你!”
他神情淡然,歪着頭看抓着自己雙臂的手,纖長有力,白淨的不染一塵。
淡淡的熱意通過這雙手隔着衣裳傳到他的胳膊上,陳靖山覺得自己有些奇怪。
葉雲昭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太過親密,她忙松了手,有幾分尴尬地退後一步,解釋道:“我太高興了,一時唐突……”
她兩手背在身後扭作一團,這雙破手,怎麼上輩子感謝他人的動作還沒忘記!
“無事。”陳靖山有些失落。
二人一路無言行至縣衙,隻是氣氛有些許剛才,連葉雲昭這個對情緒不大敏銳的人都意識到了,簡單告别後,她轉身往縣衙走去。
剛走到縣衙門前,葉雲昭突然想起忘記交代的事情,扭頭正要追過去,卻發現陳靖山并未離開,直愣愣地站在方才分别位置望着她。
“怎麼了?”陳靖山先開口問。
葉雲昭回過神:“陳掌櫃,能否快些将一百床棉被送來?”
“就這個?”
“就這個。”
“可以,改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