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想着的林航，嘴裡也不由說了出來，由衷的：“你笑起來，挺好看的。”

“……”正喝湯的李銘頓住了，他擡眸，抿唇說：“我有笑嗎？”

林航注視着他漂亮眼睛，很肯定地說：“笑了啊，我看到了。”

李銘斂眸，睫毛微閃，将眼底情緒隐去，表情恢複疏冷，否認：“你看錯了。”

林航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見他不動涼菜，直接夾了一筷子放到他浮在湯面的勺子上，“你不吃，我就隻能給你夾了。”

“你……總喜歡強人所難嗎？”李銘蹙眉瞅着勺子上的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快吃吧！”林航催促了一句，“你如果自覺點兒，我不就不給你夾了麼。”

李銘無奈，把豆腐絲吃進了嘴裡，“别再給我夾了，我自己想吃了會夾的。”

可是之後，李銘卻根本沒碰過涼菜，林航心裡還惦記着搶他手機的事兒，他加快速度把面吃完放下了筷子，說：“李銘，我發現你這人特别不喜歡欠人錢诶，就是一點兒便宜都不愛占，這一點跟我哥特别像。”

李銘喝了口湯，“這不是天經地義的麼？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我不想欠任何人的，心裡不踏實。”

林航突然有點後悔自己提到這個話題，李銘的話裡帶着明顯的拒意。如果讓他現在知道自己的手機裡有兩筆借款，肯定不會接受吧。

他想他是理解李銘的，從七八歲開始，這麼多年寄人籬下，對于這些大人都不見得明白的道理，李銘卻奉行不悖。本該是在父母的庇護下開心健康的成長，卻經曆了那麼多冰冷不公的對待。

也難怪他性格會變成這樣了，給自己周圍築起一堵厚厚的牆，一絲縫隙都不留。

“你怎麼不吃了？”李銘見他沒再動筷子，眼前的豆腐絲還剩不少，擡頭問他。

“吃飽了啊。”林航說，“我比你吃得快多了。”

李銘用筷子尾部敲了敲涼菜盤子，“吃這個，别給我留，我不想吃。”

林航懶散往後一靠，雙臂環胸，臉上帶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吃吧，這盤六塊錢，咱倆AA，你就算不吃也得跟我平分，還有拉面，加起來一共十二塊錢，一會兒記得轉給我。”

“……”李銘正在喝湯的動作頓住了，他怎麼也沒想到，一直給人感覺大方闊綽的林航居然說要AA，還算得這麼清楚，一盤涼菜他隻吃了一口，還是林航夾給他的，根本沒經過他同意。

李銘的确是不想欠林航的，可這家夥突然間的變化，太讓人意外了。

這些暫且不提，最關鍵的是，林航那副蓄意挑逗的樣子，讓李銘心裡頓時生出一種自己占了人家便宜還不願還的羞恥感。

他忽視掉隐約中的那點兒不對勁兒，氣憤和懊惱的情緒占據了上風，他立馬放下筷子，從褲兜裡掏出手機，“十二是吧，一分都不會少還你的，以後别再自作主張地給我帶飯買飯，你點個龍蝦，我也跟你AA嗎？”

林航當然看出李銘生氣了，但當務之急是趕緊讓他把手機拿出來，一會兒吃完了，各回各班，他就沒機會了，而當下他能想到的隻有這個方法了。

至于李銘，一會兒肯定得多說點兒好話，把人哄好了。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李銘的動作，語氣暧昧地說了一句：“我如果真點龍蝦，就全給你吃，一分錢也不會讓你平攤。”

在确定李銘已經解鎖了屏幕之後，林航手一伸，便從李銘手裡把手機搶了過來，一點反應的機會都不給他。

李銘還沒從他的話裡回過神兒來，手裡就空了，茫然瞪向林航：“你搶我手機幹什麼？還給我！”說着，他直接站起身，就要搶回自己的手機。

奈何林航一直後仰，左手擋着他，右手操作，他根本夠不着，隻能繞過桌子去搶，可當他快要夠着手機的時候，林航返回桌面，按滅屏幕，把手機還給了他。

“你拿我手機幹了什麼？”李銘一臉的莫名其妙，他連自己的座位都沒回，直接站在林航旁邊打開了手機，輸入手勢密碼之後，是桌面，他劃了兩下，又問林航：“你點哪裡了？”

“你自己找吧，我把涼菜吃了，不用你AA了，還有拉面，算我請你的，剛才的話我是開玩笑的，現在的話才是認真的。”林航拿起筷子，繼續吃了起來。

“……”聽完他這一番話，李銘更是搞不懂了，這家夥怎麼一會兒一個樣兒的，前後的态度變化不是一般的大，他把手機放林航面前，指着屏幕，“你到底點哪兒了？還有你剛才的話，怎麼這麼不對勁呢，耍我玩兒呢？”

“呵，我耍你幹什麼。”林航三兩口就把涼菜吃得沒剩多少了，他指着李銘還剩多半碗的小份拉面，說：“你先去吃你的面，吃完我再告訴你。”

李銘沒辦法，況且這也算不上什麼威脅。他坐回座位，左手緊握着手機，一口一口繼續吃起來，吃到還剩一少半的時候，他放下了筷子，“我吃不下了，告訴我。”

林航也不打算再賣關子，反正李銘遲早都要知道，要接受的，他輕擡下巴，“去看微信吧。”

李銘将信将疑地打開微信，最上方的兩個剛跟他聯系過的好友，是童澤和林航，他先點進了童澤的微信，顯示自己收了他重新轉過來的一百元，還有他轉來的六千塊錢。李銘眉頭緊皺，又退回主頁點開了林航的微信，同樣顯示自己剛收了他給轉過來的六千塊錢。

李銘把手機屏幕展示給林航看，“這什麼意思？你們給我轉錢幹什麼？”

林航扣住他的手腕，“你别緊張，我哥不是說過麼，他猜出你可能是遇到了錢上的困難，決定借給你錢，讓你不用那麼節省。我呢，跟他一樣，也很想幫你，所以就……也轉了一筆錢。這樣一直到高考結束，差不多夠你用了。”

“……你，你們……”李銘喉嚨處突然有點哽得慌。

錢不夠花這件事，确實是他當前最需要面對的，他不止一次地計算過自己手裡那幾千塊錢的存款能花到什麼時候，他要怎麼花才能花到高考結束一個月以後，他從來沒想過向别人求助，他想的隻是自己一個人去面對。

這兩筆錢，對他來說，的确是雪中送炭般的存在，可如果真接受了，他的債主就又多了兩個人，一萬二，雖然不算太多，但也不是一筆小數目。

他現在還欠着姑姑十萬，而姑姑的錢，他更不想拖到太晚，他想趕緊跟她們把錢上的問題解決。

那童澤和林航的錢，他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還上。

他沒做過兼職，對打工的工資基本上沒有太大的概念，他唯一的信息來源，是路過類似麥當勞肯德基這樣的快餐店時，櫥窗上貼着的招聘信息，那上邊寫着：小時工二十到二十五塊錢。

他知道以後可能還有其他的兼職，也許會比這個多一些，但在不耽誤學習的情況下，他是賺不了太多錢的，大學每年的學費和生活費也都得他自己賺，壓力這麼大的情況下，還欠了這麼多錢，全部還清簡直遙遙無期。

他是真的不想，不想借錢，他之前不止一次地把童澤他們推遠，現在接受又算什麼，不是打自己臉麼？童澤林航也都是學生，他有什麼資格借人家的錢？又有什麼理由借上人家的錢好幾年不還？

李銘看着手機上的兩筆收款，鼻頭發酸，童澤和林航在僅僅猜到他缺錢的情況下，就一下子借了他這麼多錢，他們的好意絕對是發自内心的。

這次，他是真的無論如何都說不出難聽的話來了，但該拒絕還是要拒絕的。

林航一直插着兜在對面觀察他，李銘心裡怎麼想的，他幾乎可以猜到。從李銘沒有突然間發火，而是一臉的複雜就能看出，他是被他們的做法感動到的。隻是這件事畢竟沖擊有點大，他沒辦法當下就接受而已，更有可能的，是他在想着怎麼拒絕。

他坐直身子，朝前目光真摯地看着李銘：“銘哥，收着吧，我倆不急着讓你還，五年，十年，二十年，沒有期限的。”

“不行，不行的。”李銘緊握着手機，搖頭道：“這麼多錢，我不能借你們的，大家都隻是高中生，你們又是哪裡來的這麼多錢？我憑什麼借你們的？我現在不需要，我這就給你們轉回去。”

“李銘！”林航扣住他的手不讓他操作，“不許轉，轉了我倆也不會收的，你覺得你能讓我收了款？你不可能接觸到我們的手機的。你拒絕我們的幫助一次又一次，還要拒絕到什麼時候？我哥他給我當家教一年的收入就有好幾萬，我從小攢下來的爸媽給的零花錢也有十幾萬，我倆錢從哪裡來的，真不用你操心，你隻要想你自己怎麼過好高三就行了。”

“你說的我都明白。”李銘往出抽手，“可是，我不想欠你們，十年二十年不至于，但是五年，是真的有可能的，可五年并不短啊，我憑什麼跟你們借錢借那麼多年？”

“什麼憑什麼？都是朋友，誰困難了，相互借個錢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怎麼到你這兒就這麼難呢？”林航說話語氣也有些急了，“五年就五年，一晃不就過去了，所以啊，這個錢你必須接受，甭想着退回來。”

“不是，你……”李銘知道自己确實矯情又沒理，可他一時還說服不了自己。

“行了，别糾結了。”林航懶得跟他墨迹，“還有五分鐘到午休時間，該回宿舍了，走吧。”

李銘無奈得厲害，他很清楚以他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是絕對敵不過他們三個人的，他就算轉過去，他倆不收錢也是白搭，想拿到他倆的手機解鎖成功再收錢，自然也是很難做到的。

現在他才終于回過味來，林航在搶他手機之前為什麼要陰陽怪氣地說出那樣一番話，他就是要激他，讓他自己拿出手機，解鎖之後趁機搶過去收款。

而他，是一步一步被他們帶進了善意的套子裡。

李銘現在的心情很複雜，他知道再跟林航掰扯下去也沒用，人家借錢給他還要想方設法地勸他接受，任誰也會不耐煩的。

現在是他不識趣，明明就缺錢得厲害，還要硬着頭皮說自己不缺錢，越說越沒底氣。

林航走在前邊，他走在後邊，這是他倆認識以來的第一次，林航沒有顧着他，自己朝前走着。

李銘又打開手機看了一眼微信錢包，一萬二就在他手機裡，他不得不承認，錢多一些的感覺，從某種層面來講，是好的、是讓人心裡踏實的。

這錢雖然不是他的，可借過來的當下就的确是他的了，至少現在他可以用這筆錢，他不用再算計着花錢，不用再吃自己并不喜歡吃的東西，不用再在學習的時候餓到頭暈，不用再擔心寒假暑假租房的事，不用再顧慮擔心的事，太多。

想通這些，那麼接受這件事，是不是會更容易一些呢。

連李銘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潛意識裡，是在鼓勵自己去接受這件事的。畢竟有些時候，作為一個還沒有完全沉到海底的人，就算再悲觀，也是對好的生活有一絲向往的。

一路上，兩人始終一前一後，現在李銘的腦子裡特别亂，他在接受和不接受之間遊移不定，暫時隻能讓這些錢呆在自己的微信零錢裡，用接下來的幾天慢慢考慮。

至于吃飯的事兒，以後再吃速食是不太可能了，那就乖乖吃飯吧，在食堂，還是有一小部分食物，既适合他吃，又健康實惠的。

他屢次三番拒絕林航帶自己去吃飯，也是跟自己過不去。或許當他知道自覺去食堂了，林航也就不再管他了，始終跟他對着幹，反而會引來更多的糾纏不清。

李銘有幾次都想叫住林航，卻不知道叫住他之後要說什麼。

他手裡的手機，也總感覺沉甸甸的。

進了男生宿舍大院，到分岔口時，林航轉過身，“李銘。”

“……”李銘走過來站定，擡眸看着他。

“從現在開始，錢就是你的了，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别再節省，尤其是在吃飯這件事上。”林航瞥了眼他垂着的手，特别想握上去，但也隻是想想而已，他拍了拍李銘胳膊，“你回宿舍吧，我往那邊走了。”

“嗯……”李銘應了一聲，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下午進教室的時候，李銘看了眼童澤的方向，剛好和回過頭看他的童澤對上視線。

童澤朝他笑了一下，有股暖流從李銘心間流過。

李銘微不可察地彎了彎嘴角，走向自己座位。

第一節課課間，李銘拿出手機，打開微信，看到了一條童澤發過來的信息：李銘，不好意思，我和林航用了這種方法，如果直接跟你說要借錢給你，我了解你，你肯定不會同意的。林航也跟你說了吧，你不用總想着還錢的事兒，什麼時候還都沒問題，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心理負擔，我們是朋友，無論你遇到什麼困難我都會幫你。”

李銘反複看了好幾遍，打了好幾行字，删掉，再打，再删，随後隻簡簡單單回複了幾個字：謝謝你，童澤。

整個下午的課，李銘都有些心不在焉，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對于童澤和林航的感謝自然是少不了，但涉及到這麼多錢的問題上，他總是習慣于多思考思考。

從輸液那天開始，童澤就說猜測他遇到了錢上的問題，後來更是十分肯定他就是因為缺錢才這麼省的，以至于現在都直接轉過錢來了。

可是，童澤到底為什麼那麼笃定他手裡的錢是有限的呢？童澤的确得知了他的家庭狀況，他那年的恐懼害怕也說明他在姑姑家過得不好，但初中班主任知道的有限，自己轉來嶽城，周末從來不回家，童澤能猜出他不想回姑姑家，但他并不知道他跟姑姑家的關系到了什麼程度，也不知道姑姑是個什麼樣的人，更不知道姑姑會是個狠心到連生活費都不再給他反跟他要錢的人，而他自己也從沒透露過，現在的決裂狀态，童澤更是不可能猜到的。

一般情況下，上學的孩子每個月的生活費都是家裡給的，都是夠用的，就算少，也是一直都有的，月月不可能斷掉，縱使他寄人籬下，可這麼多年過來了，他也沒餓死，說明姑姑每個月都是給錢的，尤其高三這麼重要的時候，更不該斷，這一點，童澤應該想到的。而像他現在這樣生活費徹底斷掉的真實情況，絕對是少之又少的。

可童澤林航一下子轉過來一萬多，這絕對不太正常，他們就沒想過他下個月或者下下個月，姑姑會打錢過來嗎？還有，他們總說有了這些錢，他就可以不那麼節儉地度過高三，那說明他們知道他手裡的錢很少，不夠花到高考，也知道他之後半年多都沒有固定每個月的生活費，不然不可能借這麼多錢給他。

所以很明顯，童澤認為他屬于那個少之又少的情況。

他們總說猜到，是真的猜到的嗎？

僅從老師嘴裡得知的他的幾句身世，就能準确地猜出這麼多關于他的情況和細節？

李銘壓下心底的層層疑惑，把注意力又放在了書本上。

晚上依然是跟林航一起去食堂吃的飯，李銘有些沉默。

晚自習最後一節自習課一打鈴，他拿了本書就出了教室，全程小跑着回到宿舍，這是他第一次這麼急着回宿舍。

一進宿舍，李銘小跑過去打開衣櫃門，取出了袋子裡的東西，沒翻幾下，他就覺出了不對勁。這些東西伴随了他十年，他翻看的次數不知有多少次，對這裡面的每一種資料，每一張紙的疊放順序都十分熟悉。

他上次翻看的時候，是半個月前，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是放在鑒定材料上邊的，而這次，順序替換了，還有那兩張照片，順序也跟之前不一樣。

這很明顯是被人動過的，李銘拿着文件袋的手有些抖，心跳也始終沒平複下來。

是誰動過，已經很好猜測了。宿舍舍友基本上不可能，最大的可能就是林航和童澤。

而童澤來他們宿舍的次數總共隻有三次，第一次來送飯并沒有進門，第二次他輸液，童澤和林航把他送回宿舍，第三次就是昨天中午來沒收餅幹泡面，每次停留的時間都不多。所以，應該不是童澤，但童澤必然也參與其中。

那麼，動過他東西的，十有八、九就是林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