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還是要找長老醫治。”
正想着,頭頂的人喃喃出這麼一句,柳在溪聽後,彎了彎嘴角,睜開眼:“怎麼去?”
想象中那種喜極而泣的表情并沒有出現,衛則玉反應平淡,平淡地掏出手帕給她擦幹淨糊在臉上的血,又挪挪挪将她背在身上,還颠了下。
差點把柳在溪肺怼出來。
“這麼去。”
柳在溪又想咳,忍不住道:“我好歹受了傷……”
衛則玉步伐穩當地登上坡,往那呼呼刮風的洞口走,笑道:“沒辦法,特殊情況,不然我抱着你走?”
想了想那感受,柳在溪有氣無力回他:“也可以。”
身下的人沒當回事,隻說了句“安心待着吧”,就繼續向上走,鑽出那個洞口。
一瞬間,寒風夾着厚雪刮在身上,幹冷的風吹得人皮膚生疼,柳在溪打了個激靈,幻感那風漏過皮肉直直吹進了身體裡,凍得她渾身血液仿佛靜止,眼前一黑,緊緊摟住衛則玉的脖子,臉都要縮進他領口裡。
“好冷……”
衛則玉被她的舉動驚到,反手給她往上托了托,聽見耳邊弱小的控訴,剛想要移開的腦袋不動了,就任由她那麼貼着取暖。
他擡眼看了看四周,這裡很是熟悉,像是玉虛門的後山。
又記起剛才破出幻境刹那的變化,或許是長老們出手,将他們帶離了陣法。
得知後續沒有危機,衛則玉小小緩了口氣,托着柳在溪膝彎的手指繞出些靈力,取了戒中一張符紙引着貼在她背上。
符文紅光顯現,柳在溪本來凍得牙顫,忽覺後心一陣溫熱,緊接着周身都熱了起來,她放松了些,冰凍的意識回籠,她呼出一口白氣,垂眼看着不斷移動的小截下巴。
“我們在哪?”
“在後山,已經出來了,我帶你去找醫修。”
出來了?柳在溪極其緩慢地眨眼,明顯懶了些,“嗯”了聲,回他:“好餓。”
衛則玉半張臉都麻了,倒不是凍麻的,是被柳在溪這個發熱體呼出的熱氣造成的,他側眸,勉強能看見肩膀上耷拉着的小臉,出聲搭話:“有什麼想吃的?”
“想吃我師姐做的飯。”柳在溪又閉上眼睛,嘟囔着。
“太遠了啊,應該是吃不到了,我們玉虛門的飯菜也算可口,不如嘗嘗新的?”衛則玉音調偏高,語氣帶着些憧憬,似在引誘她似的。
柳在溪聽着想笑,環在他脖頸的手動了動,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順着他的話說:“行,都有些什麼呢?”
“讓我想想……”
後山洞中出來,走過一片小的樹林,便是寂靜廣闊的山崖,從這裡踏上山路拐下去,便就能從後山出去,到達玉虛門的内門弟子峰中。
衛則玉不熟悉後山的路,繞了些彎子,才找到那條隐藏在山石中的小路,剛要拐進去時,卻停住步子,讷讷向後退了兩步。
柳在溪感受到他的動作,睜開眼,看見山路上緩步踏來的幾位長老。
這些人面色不善,明顯不是來接應的。
第六感讓她身體驟然緊繃,攥住衛則玉領口,想讓他放她下來,還未張口,這人突然後撤,緊接着一個法訣轉移,柳在溪身下一空,栽進雪堆裡。
二人不知移到了哪裡,這處山風更大,幾乎迷了眼,入目就是白茫茫的雪地,還有遠處黑沉沉的山。
衛則玉從地上起來急忙來扶柳在溪,不由分說又給她塞了顆續命的丹藥,柳在溪本也急着逃命,撐着他的手站起來就要跑,兩人剛轉過身,面前便憑空出現數道身影,正是先前攔路的幾位。
柳在溪倒吸一口氣,急忙揚起一個笑,站在衛則玉靠後的位置,貼住他的袖子,聽見身前這人乖乖對着前方那些人問了好。
中石夾在各位長老中間,沖衛則玉招了招手:“則玉,回來。”
衛則玉看了眼中石,又看看那後面朝自己使眼色的謝隽然,揚聲道:“師父,她受傷了,我想帶她去療傷。”
看見徒弟從那等幻陣中出來都沒什麼表示,反倒每個修為高超的修士都警惕地盯着别派弟子。
柳在溪早就覺得不好,這會的感覺更加強烈,他們莫不是知道了什麼。
那幻陣中也能察覺的魔氣?不應該啊……
“師父自會帶她去療傷,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中石再次開口。
衛則玉不解,要反駁之際,腰帶忽地一緊,他頓了下,後腰傳來手指的觸感。
“不用了師父,我——”
他話說到一半,身體突然被一氣渦抽走,倏地向前傾,柳在溪指間攥着的腰帶抽出,她條件反射想拽緊,擡眼一看,竟是中石對此擡手成爪,要将衛則玉強行拉去。
她面色一沉,果斷放手,閃去雪霧中,拔足狂奔。
大雪之中隐隐出現一條黑色的地平線,柳在溪沒有目的隻知道跑,便向那處去,近了才發現,這是一條巨寬的山澗。
她停下腳步,腦海中浮現出爾揚說的話——沿着望月崖向北走,有一條隐蔽小道可阻斷正派追擊。柳在溪僵硬地擡頭,按着這句話扭身向北跑。
真是敗也他,成也他……
風把臉抽得生疼,後背那張符紙不知道掉去了哪裡,柳在溪渾身都冷,手腳發麻,耳邊聽得皆是自己胸膛“咚咚”的心跳。
她努力擡動雙腿,沿着望月崖邊緣跌跌撞撞地行進。
忽然,她似乎聽見了一道清脆的巴掌聲。
這聲音在狂風裡幾近無形,可還是被她聽到了,柳在溪眉尾跳了下,加快奔跑的速度。
小心——
又是一抹消散透明的聲音,柳在溪渾身一震,若有所感,反手撐起一道靈光罩在身上,“釘釘釘”數聲砸在光罩上敲打着她的耳膜。
靈力迸發,柳在溪胳膊腿都像要散架,喉間腥甜,嘔出一口血。
擋住攻擊的靈光弱了,一道靈力幻化的劍光敲碎她結界一角,直戳而下,柳在溪用盡全力向後撤開兩步躲過那劍刃,手指翻動引出心訣,眸中亮出幽光,重新撐起一方暗色的魔障。
這時候才看清,頭頂向下圍着的,是密密麻麻的劍光。
柳在溪盡力穩住身子,餘光瞥了眼旁邊的山崖。
衛則玉嘴角帶着血,被謝隽然擋在身後,衆人都看見前方柳在溪自曝身份的場景,更加可笑:“大膽魔修,竟敢僞裝身份潛伏在我玉虛門,快快交出秘寶,我等還能饒你不死!”
“怎麼個不死法?”魔氣之後的人揚聲問道。
“你這妖女作惡多端,自然是廢去魔功,押在山下。”
那頭沉默,長老本也隻是說給她聽個響,就控制着那劍陣懸在柳在溪頭頂,鈍刀磨肉似的慢慢向下。
衛則玉欲向前去,被謝隽然拽住,他沉聲道:“你們說的柳溪已死,和她有什麼關系。”
“則玉!甚言!”
魔氣從最開始的一人之高,現下已壓成了半身長,衛則玉胸口憋悶,那劍陣仿佛壓在自己身上:“正道魁首,攻去血音谷也不行?”
謝隽然聽他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居然還聽懂了,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歎息:“但正魔雙修,誰能肯定她不會忘了初心,亂了道心,再走火入魔六親不認……則玉,你聽話,不然中石師叔——”
他話音剛落,話中那人便過來此處,毫不留情地給了衛則玉一掌,咬牙卻小聲地教訓:“渾說什麼,各位長老都在你公然偏袒妖女,這是大逆不道!”
衛則玉腦袋本來就懵,這一下更是讓他混亂不已,犬牙不小心咬爛了腮肉,舌尖攪着濃濃的鏽味,謝隽然的勸阻聲嗡嗡,他皺眉,不知這瞬間想到了什麼,幹脆就着口中的血化出血咒,一道金光自眉心飛出,直直插在那團即将消散的魔氣之前。
靈力對撞,氣浪翻飛。
身随劍移,衛則玉下一刻便閃身出現在劍陣之下,織金釘着地面的裂隙上湧出一抹亮光,那光芒如蛛網般輻射四周,從劍陣下框起短暫安全的範圍,剛好包裹住柳在溪所在的位置。
可她救了我……
玉虛長老見狀,個個痛心疾首,中石擠去人前,表情不虞,要再次将衛則玉拉回來。
此時,劍陣之上,烏雲聚攏,風雪之中猛然劈下一道粗雷,跟着劍光砍在衛則玉的靈力罩上。
他矮身穩住織金,眼中閃過慌亂,回身向柳在溪望去,各位長老則是驚疑不定,人群中似乎能聽見些讨論。
這是金丹期的劫雷。
“此女修魔,萬萬不能讓她再結了金丹!”
柳在溪半跪在地上,耳中亂七八糟響的就是這個,她本是要趁亂溜走的,可不知怎的渾渾噩噩,動也不能,差點以為要交代在這,但此番看來,是她命不該絕。
入眼是衛則玉的背影,她的雷劫有小半都被這人扛了去,之前能逃脫劍陣的辦法現在是用不了了,衛則玉也不可能擋在這裡太久,柳在溪面沉如水,從地上爬起來的那瞬間施展法術,帶着滿天驚雷,毫不猶豫沖向了望月崖。
衛則玉感受到界中人出走,急忙轉身,餘光又見那數枚劍光随之而去,便立刻擡劍去擋,可躍至中途,織金突然消失,身後一陣拉力襲來,他便被中石拽着扔回了人堆裡。
強用心頭血召劍兩次,衛則玉本就是強弩之末,這下也終于撐不住,昏了過去。
意識消弭之際,他仿佛看見紛揚大雪之中,崖邊墜落的那抹紅玉交織的身影。
望月崖……萬魔消骨,萬仙隕落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