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霁塵其實自己也說不好他當時收徒的目的是什麼。在他有限的前半生中,徒弟是工具,是棋子,是陸霜天成仙的踏腳石,唯獨不是人。
當他的神識掃過被遺棄在宗門口的一雙嬰兒,鬼使神差的,他躬身抱起了兩個襁褓。
即使是在修真界也棘手非常的痼疾在他這裡有了解法,被厭棄的一身血脈延續了新的生命。
然後他就把孩子塞給了彼時還沒有那麼愛擺臭臉的長老。
“師兄你知道的,我這輩子都不會收徒的。”
“陸霁塵,不想帶孩子直說。”
話雖這麼說,但是長老還是任勞任怨地把兩姐弟拉扯大了。隻是有意無意的,玄陽殿裡都默認那是陸霁塵的弟子。
“陸霁塵,一宗之主不能沒有親傳弟子。”
“是嗎,那就……”目光落在不遠處嬉鬧着的兩個小童身上,個子高一點的女孩正叉着腰數落着滾了一身泥的弟弟,“那個女孩子吧……樊嘉凝,是嗎?”
蹲着的男孩伸出髒髒的小手傻乎乎地拉了拉姐姐的衣擺。被女孩尖叫着拍開手後,又急忙拿靈力團起一個小水球,結果把兩個人都淋成了落湯雞。
“你……笨蛋!”
陸霁塵見狀無言,突然道:“兩姐弟關系好,另一個也記在我名下吧。”
再後來,是他把兩人寫入計劃裡。
“宗主,你不會動我姐姐的,對嗎?”年幼時天真稚拙的面龐已經有了青年的鋒銳,樊嘉懿第一次質問了他始終崇敬着的人,“她是玄陽殿的天才,我不是,别動她。”
“樊嘉懿就是個傻子,陸霁塵你想幹什麼我不清楚,但你别拿他開刀。”很少有人知道,樊嘉懿臨走時強闖了宗主殿,“我配合你,你發誓不動他。”
記憶翻轉。
“陸霁塵你想清楚了,你走了玄陽殿怎麼辦?”
“宗主不是必須品,而且有你在,誰上位我都不擔心。”
“你救那兩個孩子就是為了拿他們當棋子的嗎!”
棋子?陸霁塵打心底讨厭這個詞,這會讓他想起陸霜天狂熱的臉。
他冷淡地略過話題:“玄陽殿下一任宗主就讓樊嘉……”
“……樊嘉懿吧。”
了無生趣的半生在眼前閃回,他咽下了那個更合适的名字,無視長老複雜的眼神道:“她與我太像了,玄陽殿不需要兩任一樣的宗主。”
會很痛苦。
“好。”
“她說的沒錯,還有什麼想問的嗎?”短暫的回憶結束,陸霁塵又變成言笑晏晏的模樣。
容景司一時無言,他倒是還有想問的,但就看着眼前的這排人,擺明了陸霁塵不會再說什麼了。
對上他一言難盡的眼神,陸霁塵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屏障之中回蕩,半靠在容景司懷中的唐诩悠悠醒轉。
“前輩……”冰涼的指尖觸碰到容景司的面頰,像是在他的心口輕輕劃了一道,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抱歉,我失态了。”
下一刻,懷中的重量消失,撫在臉龐上的手也已經規規矩矩的收在了主人的身側,唐诩站在離容景司一步遠的位置上,疏離地颔首。
“多謝容前輩關照,隻是在下現有急事,暫時失陪,以後必将登門道謝。”
臉上明顯的契約已經散去,心尖上的烙印卻還在一跳一跳的昭示着存在。無名的情緒灼燒着他的理智,此時此刻,唐诩隻想快些找到他的前輩,他要确認他的存在,然後去叩問自己的内心。
“先别走。”體内的靈力剛一調動,就被容景司強行壓制了下去,“你的身體透支嚴重,最好先不要動用靈力。”
“有人不會樂意看見你這麼糟踐自己的。”
唐诩聞言神識内視,悚然間發覺自己居然少了大量血液,許多創口處都不再有鮮血湧出,一股股溫和的靈力從心口的契約中湧出,才讓他能夠維持個人樣。
昏迷前的記憶回籠,力量充盈全身的美妙感覺還尚有餘溫,于是睜眼後周身關節肢體的滞澀也都有了答案。
“多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容景司,真心實意地道謝。
“怎麼不向我道謝?”兩人奇怪的結界之中,陸霁塵橫插一腳,“不要光顧着你的容前輩啊,在場的前輩可不少。我把你放出來的不及時嗎?怎麼就當不得你的一聲陸前輩呢?”
“陸宗主,人貴有自知之明。”
“哈,自知之明,好一個自知之明。”陸霁塵聞言撫掌,竟是徑自撤去了四周的屏障,将一行人都暴露在衆人的視線之中,“既然如此,想必你對自我的認識是相當明确吧?”
“于獸潮一役中聲名漸起的天才散修許堂。”
“又或者稱呼你——狂刃唐氏的遺孤,狂血遺族——唐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