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綿沒有再說什麼。他沒有疑問也沒有抱怨,平靜地回到原位坐下了。
直子默默看着他安靜地拿起書桌上的茶壺和茶杯,一口氣喝了三杯茶才停下。她想起初見時的加茂綿也是說了一段話後開始不停地喝水,看來他确實不習慣說很多話。
“紅棗茶,想喝的話請便。”注意到直子看着他喝茶的視線,誤以為直子在好奇茶水的加茂綿将手中的杯子舉高了一點示意,然後将茶壺和茶杯都放回了原處。
直子:……倒也不必。
她搖了搖頭,慢慢走到鑲滿了四面牆的木格書架前。
書房很寬敞,書架是嵌在牆上的款式,從牆根到牆頂擺滿了各種書籍,簡直讓人懷疑這是把整個書店都搬了過來。先不論主人看沒看過,數量和種類倒是比直子在禅院家的書房要豐富得多。她的書除了看一眼都倒胃口的“身為女性應該balabala”等等她連名字都不想回憶的各種規訓,便是衆多和歌集,男性寫的書很少,小野小町和平安時代三大才女等女性作家的作品她已經讀過好幾遍了——說起來雀子居然異常平靜地接受了她一個剛開始啟蒙半年的女孩獨自閱讀《源氏物語》,直子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難道在雀子眼裡她真是天才,所以無論做什麼都不奇怪?
直子亂七八糟地想着,試着驅散之前心中難以言明的微弱震動。為了打發時間,她随手從最近的書架上抽出了一本書,低頭一看——
“咚”,書脊先着地的聲音。随後是“啪嗒”,書頁向上攤開,以不太體面的姿态凄慘着陸。
直子:瞳孔地震.gif
“怎麼了?”聽到書架這邊的動靜,剛拿起筆的加茂綿又放了回去。他擡頭看去,隻看見女孩保持着背對他低頭的姿勢,整個人一動也不動,像是凝成了一尊石膏像。
然而正面的直子原本握書的手抖得如同得了帕金森,臉上的表情徹底變成了空白,那一瞬間她仿佛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麼都沒在想。
直子的大腦因受到的沖擊過大暫時罷工,隻有最後看到的畫面在腦海裡鮮明地放大再放大:
【 《Vita Sexualis》 森鷗外 著 】
“是森鷗外啊。”在她發呆的時間裡走到她旁邊的加茂綿從地上撿起了那本書,看了看封面,用一種平淡但在直子聽來反而顯得詭異的語氣說道:“雖然是很有名的文豪,但我還沒來得及閱讀他的作品。”
“……很有名的,文豪?”這幾個字簡直是從直子牙縫裡擠出來的。
“嗯……?”加茂綿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又低頭翻開手裡那本書的作者介紹:“森鷗外,與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并稱為日本近代文學三大文豪……”
“停一下。”直子擡起頭,從加茂綿手裡把書抽走,語氣也變得平和——讓人莫名發毛的平和,“我知道了,謝謝你,綿君。麻煩你過來了,我會好好閱讀‘森先生’寫的書的。”
“森先生”的音節咬得有些重,加茂綿又默默瞅了她一眼,沒說什麼,走了回去。
他剛回到書桌後,直子就低頭嘩嘩翻了幾頁那本書。接着她揚起臉,把抽出那本書的書架及周圍的她能看清的所有書架沿着幾面牆邊走邊掃視了一圈。越看,她的表情管理就越失控,最後不得不閉上眼睛,按着額頭,試圖舒緩自己要爆炸的腦子。
森鷗外、與謝野晶子、中原中也、太宰治、坂口安吾、澀澤龍彥,然後是歌德、雨果、莎士比亞……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在進入她視野時驟然穿過模糊了上輩子記憶細節的“玻璃”,那些熟人的模樣接連閃過,最後定格在一張隔着昏沉的視界含笑望着她的臉上。有着蘇紀石般美麗的紫紅色眼眸的纖弱青年向她最後揮了揮手,她的世界就此堕入了不可逆轉的瘋狂之中。
“……那麼,再見了,‘影子(Shadow)’小姐。要想獲得救贖的話,下輩子可要記得離那種男人遠一點啊。”
不,冷靜下來。深呼吸。放空思想。那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無法再影響你。
直子握緊手中的那本《Vita Sexualis》,與她過去曾效力過的組織首領同名同姓,甚至連書名都與異能力的名字重合的文豪之書在她手裡靜靜地散發着書頁的清涼和香氣。
直子睜開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她忽然轉過頭,對上一直關注着這邊的加茂綿的眼睛。她的臉上沒有笑容,而是一種近乎荒蕪的冷靜。
“綿君。”她問道,“你有聽說過‘村上春樹’這位作家嗎?”
“沒有。”加茂綿沉思了小片刻,搖頭道:“也有可能單純是我沒聽過。這間書房裡的書,我還隻讀了不到百分之一。”
“……也是。”直子沉默了一下。再開口時已然恢複了微笑,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不好意思,問了奇怪的問題。我就在這看看書吧,很多書我都沒看過呢。”
畢竟在她的印象裡,這些書的作者是一個比一個誇張的異能力者,她做夢都沒想過有一天這些人會“棄武從文”,幻想這種事還不如幻想死人能真的複活呢。
所以她一定、肯定、必定是在做夢。趁夢醒之前趕緊多看幾本那些家夥寫的書回味回味吧,醒了可就再也看不到了。
直子破罐子破摔地想着,低頭翻開那本書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