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放學時,裴凜路過榕樹,發現那底下站着一群人,在流動的放學大軍裡格外紮眼。
李鳴老遠就朝她揮手,宋如,安易,陸越炀,甚至周自奕也在。
裴凜走近,不解地問:“這麼興師動衆,是在等我嗎?”
周自奕笑着道:“裴女俠,我今天聽說了你的事迹,懲惡揚善,保護了我們可愛的小易,真了不起。”
裴凜下意識去看安易,果不其然,這家夥的耳尖又紅了。
“哼,我就是單純看他們不爽。”裴凜懶得搭理讓自家姐妹魂牽夢萦的少年,擡腳就往校門口走。
林燕接到消息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她一下課就急匆匆趕來文華門口等裴凜。等待的時間被夕陽拉長,和她的影子一樣變得又細又長。
比起擔心裴凜在學校惹事,她更怕裴家将她的性格養的不近人情,成為孤單一人。可這樣的想法在看到少女身邊笑容洋溢的朋友們後消失了,她的心也跟着從嗓子眼落下。
回家路上,窗外的風揚起裴凜耳邊的碎發,被拉去校長辦公室的時候,她來不及撿案發現場的發繩。
“小姨,我今天打架了,對不起。”
林燕手裡把着方向盤,用餘光觀察裴凜的表情。她就像一隻跳上桌子撞翻水杯的貓咪,知道自己闖禍了般耷拉着小腦袋。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林燕輕笑一聲,問她。
“因為讓你擔心了。”
甲殼蟲還在路邊勻速行駛,橙紅的夕陽打在她的臉上,讓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個傍晚,她也是低着頭跟在姐姐身後,小心翼翼地道歉。
可身前的年輕女人卻隻是轉過身摸摸她的腦袋,問她為什麼和男生打架。
姐姐總是這樣,情感細膩敏感,是她叛逆青春期唯一的傾聽者。
“凜凜,可以告訴小姨你為什麼在學校打架嗎?”
副駕駛座的小孩兒抿了抿唇,良久才開口:“他們欺負安易,我生氣了……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倒在地上了……”
“嗯……”林燕的尾調帶着傾聽者的平靜,突然,她在路邊停好車,着急地開始解安全帶,帶着裴凜向不遠處的草坪和榕樹跑去。
溫暖幹燥的手拉着裴凜的手腕,至少跑了半分鐘,世界才重新在她的眼睛裡清晰起來——
大朵大朵橙紅的火燒雲随風緩慢地流動在天際,金黃的太陽躍上波瀾壯闊的杭湖湖面,波光粼粼的湖面宛若一道金色的畫卷鋪展至視野的盡頭。
“凜凜,這是我今天送給你的禮物。”
裴凜有一瞬的空白,她的整個身子都沐浴在朦胧的金光裡,湖邊的微風吹起她的發梢,她感到自己的内心有一處緊繃着的,塵封着的地方開始松軟。
浩大的落日裡,榕樹下依舊還是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
林燕的眼眶一熱,十年前,姐姐也是這樣拉着她的手,眼前依舊是如此令人震撼的景象。
“這是我今天送給你的禮物。”
而小小的林燕也和小小的裴凜身影重合,在金色的落日裡問道:“為什麼是禮物?”
“因為你足夠善良,願意向弱者伸出援手;因為你足夠勇敢,不屈于強者的威吓;因為你事後沒有推脫責任,也沒有因為社會的标準而陷入自我懷疑,因為你讓我看見,你正在成長為一個正直、友善、真誠的人,所以我為你感到驕傲——即使你的處理方式還有待改進,但也足夠了,不是嗎?”
林燕的聲音舒緩而柔和,安撫了裴凜心底的不安。
二十八歲的林燕知道十三歲的裴凜該聽到的是什麼。
就像二十五歲的林盈知道十五歲的林燕該聽到的是什麼。
裴凜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二十八歲的裴凜知道世界上有一種病症被稱為黃昏綜合征,患者會在落日時分感到異常的惆怅悲傷。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這樣的人,可此時此刻,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像是有人将她的胸腔剖開,讓溫熱的太陽灑滿她的整個胸膛,她藏于暗處的心髒也逐漸開始變得暖和。
這股暖流向四肢擴散,讓她緩慢下沉的軀體輕盈起來。
“不過——”林燕笑着拍拍她的後背,“鑒于你今天打架鬥毆的性質比較惡劣,我決定取消今晚的冰鎮綠豆湯。”
——其實她就是早上着急出門給忘了。
夜幕降臨,三桂巷子昏黃的路燈亮起。
林燕在廚房洗碗,裴凜就在外廳打掃衛生,确保每一塊地磚都被清理得一塵不染,她才放下手中的拖把。
“老天,我就沒見過這麼幹淨的地面——”林燕掀開天藍色的布簾出來,兩隻濕漉漉的手在圍裙兩邊蹭蹭,摸着裴凜的腦袋贊歎,“如果這裡的地磚會寫字,肯定得給你寫一封八百字的感謝信。”
“小姨,”女孩坐在桌子的一邊,眨了眨眼睛,“下周五是周測,我……”
林燕看着少女欲言又止的模樣,心想她大概是擔心自己的成績出現落差,林燕知道她在首都的成績,算是優秀的那一類,穩定在全校的一百三十名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