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霜堂修建得敞亮開闊,兩側立柱刻有“仰道之精益,俯民之艱辛”十字,筆走龍蛇,填以黑墨,邊角留有風雨剝蝕的殘痕,看上去很是有些年頭了。
喬歡的目光在兩柱間打了個轉,停留片刻,便捉裙跨過門檻,步入内堂。
桌椅橫六豎八排放,喬歡一進門,就見阿福和阿綿坐在頭排正中,除了她們二人中間還有個空位,剩下的,隻有末排最右的一個位置。
玉奴說,秦世卿不會親自授課。
為方便躲懶,喬歡毫不猶豫地朝末排走去。
剛邁出一步。
“喬妹妹,你可算來了!”阿福震破天的嗓音直貫入耳,拍得身旁的空座哐哐響,“你要是再晚點來,這個位置可就保不住了。快來啊,還愣着幹啥?”
喬歡默默歎口氣,走到前排正中落座。
這個位置,與夫子講學的高桌隔了至多兩臂的距離,真是個“求上進”的好地方。
阿綿纏上來,“歡姐姐,真沒想到,你竟然與家主的侍女是舊識,難怪家主待你格外不同,真叫人羨慕。”
阿福靠着椅背表示贊同:“喬妹妹,昨晚感覺咋樣?”
喬歡眨眨眼,“什麼怎麼樣?”
“清瀾齋是不是住的特别舒服?”阿福滿目豔羨,“哎呦喂,你是不知道,昨兒晚上睡那大通鋪,我動都不敢動,憋屈死了。”
阿綿反駁她:“阿福姐,你撒謊,你的腿總壓在我肚子上,我半夜被你壓醒了好多次!”
“哪有!”阿福漲紅了臉,“再說我撕爛你這張小嘴!”說罷,作勢撲向阿綿。
喬歡連忙緊貼着椅背,空出位置讓兩人鬧,目光順便逡巡一圈,沒瞧見鄧洛書的影兒。
現在早已過了開課時辰,女夫子卻遲遲未到,鄧洛書也不在……
喬歡費力将兩人隔開,問阿福:“現在已近辰時三刻,為何還不見夫子前來?”
阿福回了阿綿一個鬼臉,“哦,這個啊,剛剛有人來,說什麼……宮裡來了天……天使!秦家上下正忙着接旨呢,叫咱們稍等等。”
*
三刻鐘後,凝霜堂已有人抱怨開了。
“等了這麼久也不見個人,這叫什麼事兒?有這功夫,還不如放咱們回去歇歇呐!”
一直等到巳時三刻,鄧洛書才款款而來。
櫻粉薄衫虛掩着雪膚玉骨,額前鋪着細密晶瑩的汗珠,長而密的睫毛掃出半弧虛影,兩頰飛紅,身若裁柳,是軟若流水一般的人兒,真真兒是我見猶憐。
“各位對不住,宮中來的天使剛走,叫大家久等,阿書在這兒替家主賠個不是。”
一句話,說出了當家主母的語氣。
她是秦世卿的表妹、秦家的表小姐,俨然把自己當成秦家的一份子,這話說的理所當然,也沒人在這上頭挑刺。
喬歡撇了撇嘴,沒說什麼。
女徒中不少人早已嫁作人婦,往來應酬上早有心得,俱是将因等待而生出的怒氣壓到心底,臉上捧出笑來,心不對口地說:“鄧小姐這是說的哪裡話?宮裡頭來的天使,多金貴的人兒,就是叫咱們等上一天一夜,咱們也隻有高興的份兒!
“可不是,有生之年能和宮裡頭的天使處在一個屋檐底下,哎呦喂,死也瞑目了。”
“好了好了,你們别光顧着說話,鄧小姐陪家主接旨想必是累了,還不叫人家坐坐歇歇。”
聽見“陪家主”三個字,鄧洛書兩頰又較先前紅了些,半個字也沒反駁,雙睫輕顫着擡起,看向前排,卻在下一瞬,目光陡然凝住。
前排最中間,那是她早就相中的位置。昨晚在蕪居,明裡暗裡暗示過多次,可現在,坐的竟是住進清瀾齋的那個女人。
沒人敢不長眼地坐在那個位子上。
那個女人是故意的。
整個凝霜堂,隻有末排還有個空座,可她堂堂主簿之女,卻要屈居末排,這不是……侮辱她麼?
“鄧小姐,這裡給你留了位子。 ”坐在阿綿右側的女子突然起身,朝着鄧洛書福了福身子,朝後排走去。
喬歡的目光從鄧洛書的身上移開,追随女子而去。
白衣打底,外罩深藍長裙。簇新的衣裳,這是秦家學徒的統一服飾。
穿在喬歡身上,有種靈動的美麗,卻給走向末排的女子,平添幾分不合群的清冷,還有幾分……世俗的精明。
阿福輕哼一聲,“馬屁精,又在裝好人。”
喬歡努力回憶一番,昨晚替鄧洛書守着美人榻的也是似乎這人。
鄧洛書朝女子遙遙一拜,“阿真姐姐,多謝。”
幾個年輕些的小娘子簇擁着鄧洛書落座,七嘴八舌開問:“鄧小姐,宮裡來了天使,是不是咱們家主要當大官兒啦?”
“不是。”鄧洛書抿唇一笑,“再過幾月是宮中阮貴妃的壽辰,官家下旨命表哥制燈,要為娘娘慶生呢!”
“哎呦,給宮裡頭的娘娘制燈,這可真是了不得!”
“可不是。”鄧洛書道,“貴妃娘娘寵冠六宮,能為娘娘制燈慶生,是多少人都求不來的榮耀。若此次能得官家與娘娘的青眼,表哥來日必然會大有所為。”
“這麼厲害!”阿福拍手叫道,“官家這樣寵愛阮貴妃,難不成要立貴妃娘娘為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