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與太子薨世已三載有餘,如今宮中就屬阮貴妃位分最高,膝下還育有二皇子,聖眷正濃,怎麼看都是繼後的不二人選。
鄧洛書卻搖搖頭,“聽阿爺說,朝中傳有風聲,官家欲娶西遲的公主殿下為繼後。”
此話落入喬歡耳中,旋轉于兩指間的筆,啪嗒掉在桌上。
“西遲公主?”腦袋裡頭白茫茫一片,喬歡看着鄧洛書,呆道,“哪個西遲公主?”
鄧洛書掃了喬歡一眼,嫌她無禮,精心描畫的柳眉微微内折,“西遲國主就那麼一個寶貝公主,還能是哪個?”
有人譏笑道:“歡娘子,瞧你一臉擔心樣。人家公主金尊玉貴,你在這兒擔心什麼?”
喬歡默默轉過頭去,沒接話。
大魏官家外強中幹,西遲國力日漸繁盛,這兩年,早有傳聞,說她的父王欲揮兵東進,劍指大魏。
難道大魏官家聽信了傳聞,無奈之下想以和親來讓兩國重修舊好、維持表面的和氣嗎?
她今年十六,大魏官家已近不惑,孩子生了一大堆,二皇子也隻比她小了三歲而已。
讓她夜夜跟一個能做自己父王的老頭子睡覺,恕她還沒那個本事。
“家主來了!”有人驚呼。
側目看去,秦世卿穿着一身石青襕袍,團花暗紋中藏着金線,比昨夜的衣衫更要華美精緻,襯得他愈發像塊精雕細琢的美玉。
暖陽落在他的身上,如日照幽林,自有一派清甯雅意。
喬歡心道,這樣年華正好的男兒才是她想嫁的人,那大魏官家又算什麼?
和親一事尚不知真假,即便為真,秦世卿這般好的男兒父王尚且看不上,又怎會讓一個老頭兒給她做夫婿?
别說是個大魏官家,就是天上玉帝也不行!
抽空得寫封信問問王兄才是。
喬歡一整個魂飛天外,眼神卻始終黏在秦世卿身上。
秦世卿自然注意到了灼熱的目光,不禁想起昨夜的绮夢,身上一熱,不自在地輕咳一聲,總算把喬歡的遊魂拉了回來。
“讓各位久等,是秦某失禮,在此給諸位賠罪。”秦世卿拱手緻歉。
衆人忙道“不敢”。
鄧洛書柔柔一笑,“諸位姐姐妹妹不知道,表哥從小到大最是知禮。你們瞧,他急的,連額上沾了灰都沒來得及擦呢!”
秦世卿額前果然沾了小塊灰土,想來是領旨叩首時不小心蹭上的。
喬歡還沒想到遞帕子這層,那廂鄧洛書已移步上前,捏了帕子,看着像是要親自給秦世卿擦拭。
在鄧洛書動作之前,秦世卿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從袖中取了塊暗藍布帕,遞給随侍的小厮靳忠。
靳忠上前幫主子拂去額前的塵灰。
帕子抖開時,喬歡無意掃了一眼,一隻振翅白鶴躍然眼前,繡工極好,仿佛下一刻便要飛上雲霄。
“多謝鄧娘子提醒。”
秦世卿禮數周全地道了謝。
鄧洛書不失禮貌地回之一笑,神情自然,沒有浮現衆人預料中的尴尬。
*
開課第一日,秦世卿與衆位學徒打了個照面,略講了些燈盞的發展曆史,聽得喬歡兩眼犯困,秦世卿那張臉也喚醒不了她半點精神,差點一頭磕到桌子上。
好在,講了沒多久,秦世卿就被老太爺叫去萱甯堂問話了。
接替秦世卿的是位女夫子,姓周,是秦世卿的太公在世時選拔出的女徒,秦家制燈師中的老人,鬓發業已花白,雙目卻還清亮睿智,不見半點昏黃。
“各位娘子,既然來了這凝霜堂,便是打定主意,來學真本事的。老身對諸位,必定傾囊相授。”
“但有一點,老身需得提前與諸位講明白喽。老身對諸位一視同仁,學多學少,全在個人悟性與付出,最後通不通的過考核,留不留的下,全憑個人本事,還請諸位娘子莫要耍那些小聰明。老身活到這把年紀,也不在乎什麼名聲,但諸位娘子尚且年輕,因此傷了體面,這事可就大了!”
周氏雖是笑着,說出來的話卻不算和善。
鄧洛書朝着周氏屈膝行禮,“都說嚴師出高徒,我等跟着周先生學藝,必能學有所得。”
“鄧娘子不必把老身說得這樣好。”周氏語氣嚴肅依舊,“老身說了,學多學少,全憑各位的悟性與付出。悟性高的,稍加點撥便能進步飛速,此乃娘子天賦所緻,老身不敢居功自傲。悟性差的,勤學苦練亦可彌補天性不足,此乃用功所緻,老身也不敢居功自傲。老身隻管講授,之後如何,全在個人,高徒之所以為高徒,功勞也不全在師傅。”
鄧洛書沒想到周氏會當衆駁她的話,面色不禁讪讪,坐回原處不吱聲了。
課業總共分為三節:制骨架、安燈布、做彩飾。最後上交一盞燈籠供考核所用,前十可留用秦家聘為制燈師。
周氏介紹完這些便到了用膳的點。
午膳就布在凝霜堂後院,過一道小門便是,近的很。
阿福早就餓得眼冒金星,周氏一說散學,拽了阿綿與喬歡就往後院沖,出門便聽有人談論:“你們瞧見家主那塊手帕了不?”
“挺好看的,咋啦?”
“能不好看?那可是鄧小姐親自繡的帕子!我昨兒白日裡親眼瞧見鄧小姐拿在手裡頭的,當時覺得好看就多問了一嘴,和家主手裡那塊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