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窗外還是黑沉沉的。
喬歡揉揉眼,尋思着莫非是心中有事才醒得早了些,就聽外頭有小厮隔得老遠就開嚷:“玉奴姐,玉奴姐!你快去看看家主,家主不好了!”
緊接着就是“當啷當啷”一陣響,像是有人摔了盥手的銅盆。
“家主怎麼了?!”玉奴的聲音傳入屋内,聽着有些急躁。
“奴才見家主遲遲不起身,就進屋去瞧,結果就瞧見家主臉上起了紅疹,人也叫不醒,身上還燙的很。靳忠說他去請大夫,叫奴才來找姐姐過去守着……”
喬歡不論如何也躺不住了,她甚至沒有洗漱,扯過衣裳迅速穿好,拽過一根紅綢帶,邊紮着頭發邊往外走。一出門,剛好碰上同樣着急的玉奴。
“玉姐姐,我都聽到了。今日周先生給我們放了假,我與你同去守着家主,看能不能幫上些忙。”
女人看女人,一看一個準。從第一次見喬歡,玉奴就瞧出喬歡的小心思了。她握住喬歡的手,十分善解人意。
“歡娘子,那就多謝了。”
*
秦世卿躺在床上,寝被褪至腰間,寝衣半敞。面部、頸部、胸膛分布着片片紅斑,間或有幾顆紅疹晶瑩圓潤,好似縮小的石榴籽。
請來的大夫是秦家的常客,在這一帶素有“妙手回春”的美名,人稱“妙手仙人”。鄰裡街坊裡,誰有個頭疼腦熱都找他。
這位妙手仙人長的很是勻稱,通俗點講,就是平平無奇,單憑長相,扔進人群瞬間淹沒那種。
年紀也不算大,再過幾年才知天命,但下巴上的黑胡子已經留了一指長。據說是早些年沒成名的時候,有人嫌他“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為此特意蓄的胡子。
他坐在榻邊,兩指挑開秦世卿的衣領,仔細看過紅斑,順帶掃了眼紅疹。
微蹙的眉頭瞬間舒展,例行公事把完脈,背起藥箱,不慌不忙走到屏風相隔的外間。
眨眼的功夫,喬歡、玉奴、靳忠團團将他圍住。
他捋着胡子笑了笑,“諸位不必擔心,日曬瘡而已,陽熱毒邪侵體所緻。這幾日避着些日光,幾副清熱解毒的藥吃下去,排出體内熱毒,也就無礙了。”
這種名望極高之人說的話素有定心丸的作用。諸人聽後俱是松了口氣,靳忠問小厮:“老太爺和老夫人可起身了?”
小厮:“剛問過一遍,尚未。”
靳忠:“那你再去說一聲家主無礙,叫他們不必擔心。”
小厮應下,小聲嘀咕:“老太爺什麼時候關心過咱們家主……”
“說什麼呢!”靳忠壓着聲道,“再亂嚼舌根,自己去領闆子!”
小厮閉上嘴,忙不疊跑去傳話。
其實時辰也不早了,但天陰的厲害,瞧着還像在晚上,一絲光也無。
屋内點着蠟燭,發出微弱的光,遠比不上日光的熾熱。
喬歡不禁想起前日裡那要把人曬化了的日光。
那日秦世卿也起了紅疹,那日的日光也遠比昨日來得毒辣。可為何,秦世卿昨夜才起了日曬瘡?
“大夫,敢問這種瘡一般在日曬後多久發病?”喬歡問。
沒稱他為“仙人”,而是與那些凡夫俗子并稱“大夫”,妙手仙人有些不悅,撩起一隻眼皮瞅了喬歡一眼,見是位小娘子,又緩緩落下眼皮。
“這個……”仙人沉吟片刻,“因人而異,但就老夫所知,最長不過六個時辰。”
喬歡:“也就是說,家主這瘡,是因昨日暴曬所緻,與前日無關?”
仙人抿了口茶,“倒也不能說得這麼絕對。須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可是……”喬歡還想再問,就聽妙手仙人重重放下茶盞,砸得木桌“哐”得一聲響,“小娘子這是信不過老夫的醫術?那不如另請高明!”
靳忠連忙稱不是,玉奴向喬歡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說。
妙手仙人開好藥方,靳忠親自跑去抓藥。玉奴包好診金,囑咐下人好生送仙人出門,又見喬歡還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屏風上,神情糾結,像是想近身瞧瞧家主,卻又不知此舉是否妥當。
玉奴上前安慰道:“歡娘子,你且放心,仙人都說無事,家主自會平安。”
“仙人?”喬歡一臉嫌棄,“什麼仙人,多問幾句就翻臉。”
玉奴笑着與喬歡走到門邊,“有些真本事的人,脾氣總會傲些,你别放在心上。”
喬歡小聲道:“我就是怕他誤事。”
人都站在門邊兒了,玉奴的意思不言而喻。大魏風俗與西遲截然不同,規矩多如牛毛,喬歡不知她留在這兒究竟有何不妥,便問:“玉姐姐,我可以看看家主再走嗎?”
玉奴瞧她天真得可愛,噗嗤笑了一聲,湊近了些,兩人像在說什麼悄悄話:“歡娘子,這兩日奴婢去看陳武,他總捂着被子不叫奴婢看他的臉,你可知為何?”
陳武的臉不再裹着紗布,結痂的傷口裸.露在外,喬歡去看過一次,吓人倒是談不上,莫名有些滑稽而已。
喬歡呆道:“是因為很醜嗎?”
“是呀,”玉奴拍拍喬歡的手,“都說女子愛惜容貌,奴婢瞧着,這男子扭捏起來,一點不輸女子。家主如今臉上起着紅疹,若叫他日後知道這幅鬼樣子被娘子瞧見了,娘子說,他還怎麼見你?”
喬歡怔怔地點點頭。
秦世卿不是秦世琛。秦世琛恨不得所有人圍他轉,從不考慮别人。秦世卿恰好相反,體貼周到得讓人無所适從。若她今日真瞧見了他的病容,估計日後見了面,他又要愧疚“有損娘子閨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