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逸的那雙眼又認真地望向談佑,看得醫研部心最硬的副部眼眶莫名一酸,突然有些難過。
他給人掖了掖被角:“交給我。”
不用費心找,賀丙就等在門外,絲毫沒有少爺樣兒,曲起一隻腿,人直接坐在地上。
談佑不動聲色地帶上門站到賀丙身前居高臨下地望着人,兩人誰都不說話,這樣的姿态持續近五分鐘,賀丙緩慢地擡起頭,眼眶紅通通得像被人擂了一電炮。
“賀少爺這是鬧哪出?”談佑雙手插兜問,但問完又似乎不想知道答案,他隻頓了幾秒便做出轉身離開的架勢。
“等等!”賀丙低喊了聲,撐着牆壁站起身,“他怎麼樣?”
談佑撒摸了好一會兒,答非所問:“你現在還清醒嗎?”
“出生到現在,最清醒的時刻。”
談佑雙眉微挑:“他很困也很痛。”
一句話擊得賀丙力一松,背砸到牆上。
談佑前腳剛走,林橫腳跟腳就來到梁逸的病房門外。
情敵相見,倒是沒吵,但也成功拉直了賀丙的腰闆。他抱臂沉默地站直身,沒打招呼沒問好。
林橫見着賀丙在,臉色也有些沉,身形停在了門口沒再進前。
沉寂的氛圍讓兩人間的氣流越發微妙,幾秒後,林橫率先打破沉默。
“晚上談副會再為部長清一次毒,但保守估計效果不會太好,”本着醫者的職業操守,林橫的情緒還算穩定,“如果賀少爺心裡還有部長,晚上過來陪陪他吧。”
他的視線終于移到賀丙臉上:“當然,部長清毒的時候如果情緒波動太大,賀少爺就可以提前更換伴侶,反正部長也撐不了太久。”
“林橫,”賀丙咬着牙根念出兩個字,正過身直視對方,“你可以嫌惡我,但你不能詛咒梁逸。”
“我從來隻會陳述事實,”林橫立即回應,“難道你覺得他很健康?”
賀丙胸口劇烈起伏,他知道審異局沒有待見他的人,這裡是梁逸的主場,他們拉偏架也情有可原,但沒人心裡會裝着絕對的天平,誰對誰錯大概隻是角度轉換不同,可……
顔淼傳過來的畫面是賀丙從未了解過的人生:小小的身軀被沉浸到缸底、被插上各種管子、被塞入大把藥片……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劊子手是他的親生父親,受難者是他自己。
但賀丙對這段記憶毫無印象。
他十分想把這段虛拟影像當作審異局利用殊力制造的“幻象”,但他也知道還有讀取記憶的殊力存在。
在賀丙現在的記憶裡,他十九歲前從未離開過玺域,父親将他和哥哥保護得很好,就算玺域有審異局的内應,也不可能得知他十一二歲時的容貌,因為……因為在十五歲前,他與哥哥一直被關在賀家的别院,那時除了父親每半個月會來見他們一次,他們的一切都交由賀家的老管家,接觸不到任何一個外人。
賀家别院,名為保護。
賀丙悶得無法呼吸的胸口忽然被破開一道裂痕,他曾經百思不得其解:玺域那麼多貴族哪有一家的少爺像他與哥哥一樣如同被關押的金絲雀?但他問一次,他父親就吩咐管家餓上哥哥和他一天……
親生父親。
原來一切都有迹可循。
林橫未推開門,離開時沒有留下半點聲響。
診療區長廊用來照明的一排排由殊力凝結成的小□□齊刷刷亮起,賀丙還站在門口。
胸口的衣襟鼓起來,賀丙深吸一口氣再吐出長長的郁氣,努力穩住亂七八糟的情緒,轉頭去審異局食堂打包了一碗米粥。
再回來時,他沒作過多猶豫,直接推開門。
病房内沒開燈,所有的光亮都出自未被窗簾遮住的月光。梁逸臉朝向窗,睜着眼,從腳步聲辨認人。
賀丙繞了一圈,坐到梁逸面前,背迎着月光,臉罩在昏暗中,像個鬼影。
“能吃點東西嗎?”他問。
這句話說得太過日常,不似獻殷勤時的熱烈,也沒有憤怒時的尖酸,像老夫老妻的閑聊,讓梁逸覺得不得不回點什麼。
“等會兒要清毒,不方便吃。”他答。
“好,”賀丙應,“那能吃的時候告訴我,我再準備。”
他的聲音很沉,像忽然平白無故長了好幾歲。
沒等梁逸開口,賀丙便低低說:“我看了由讀取記憶殊力所提取出來的影像,我……”
他有很多話想說,想問梁逸,也想問自己。
然而忽然闖入的大片光亮得猝不及防,梁逸被刺激得徹底閉上眼,賀丙立馬起身,半眯着眼問:“在病房内清毒?”
談佑的出現十分不合時宜,又掐算得剛剛好,同預約的時間沒有半秒之差。